“铁砧堡垒”,位于“幽山”山脉主峰之下,深藏于错综复杂的地下溶洞系统最深处,是冥府早期为应对最坏情况、保存最后火种而秘密建造的、最终的、也是最坚固的防御工事。与“铁脊关”那种依托地形、强调火力与机动防御的前沿要塞不同,“铁砧堡垒”更像是一座被强行嵌入山体内部的、由厚重合金、高强度混凝土、以及天然岩层共同构成的、立体的、多层的、“龟壳”。
它的入口,并非雄伟的关隘,而是数条极其隐蔽、狭窄、且布满了致命陷阱、监控节点、以及可随时爆破封闭的、深入地下的隧道。堡垒主体分为上、中、下三层,内部结构复杂如同迷宫,通道狭窄,房间众多,大部分区域依靠地热、以及少量、深埋的、经过重重屏蔽的、独立的晶石能量核心供能。生活区、仓库、兵营、医疗站、甚至简易的军工生产线,都被巧妙地安置在岩层和厚重掩体之后。它的设计理念,并非击退大规模敌军,而是在绝对优势敌人的长期围困和打击下,最大限度地保存有生力量、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转、并依托复杂地形进行残酷的、持久的、消耗性的“要塞防御战”与“地下巷战”。
此刻,这座冥府最后的、深埋地下的“铁棺材”,迎来了它最狼狈、也最沉重的一批“住客”。
陆青珩站在堡垒最上层、也是最重要的中央指挥室——一个位于数百米厚岩层保护下、经过特殊加固、配备了多层能量屏障和独立空气循环系统的、相对宽敞的石厅内。厅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依靠独立能源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芒。空气混合着岩石的湿冷、消毒水的刺鼻、以及淡淡的、无法散去的血腥与焦糊味。
他面前巨大的、由某种发光晶石构成的、原始的战术沙盘上,代表冥府残存兵力的、寥寥无几的、黯淡的光点,稀疏地分布在整个“铁砧堡垒”那如同蚁穴般复杂的结构图上。而代表“天启教廷”军团的、那无边无际的、刺目的白色光斑,已经完全覆盖、淹没了“铁脊关”及周边所有区域,此刻,正如同白色的、粘稠的液体,缓慢、却坚定地,向着“铁砧堡垒”所在的这片山体区域,渗透、包围、合拢。
“伤亡与损失初步统计。” 陆青珩的声音,在寂静的指挥室内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负责统计的军官,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地开始汇报,每一个数字,都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在在场每一个核心成员的心上:
“‘铁脊关’防线,撤退前总兵力约一万两千人(含亡灵、尸傀、银爪、穴居人等所有作战单位)。初步统计,三千七百四十二人。其中,人类战斗人员一千一百余人,亡灵单位(含骸骨、鬼卒)约八百,尸傀单位约四百,银爪部落战士约两百,穴居人盟友约一百,其余为技术人员、后勤、医疗及重伤员。总兵力折损超过百分之七十。”
“断后部队,老猫、大山所部,及所有自愿留下人员,共计两千一百余人全员失联。 判定为全员战死。”
军官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弹药库存: 常规弹药,仅余标准基数的百分之十五,且型号混杂。‘破魔弹’等特种弹药,耗尽。能量武器能源棒,剩余不足百分之十。爆炸物、地雷等,存量见底。”
“亡灵军团: 低阶骸骨战士、游荡鬼卒,在‘净化矩阵’及撤退途中持续损失,现存数量不足撤退前三分之一,且魂力普遍严重损耗,需长时间静养恢复(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中高阶亡灵单位(如‘幽影’鬼使),损失同样惨重,十不存一。”
“重型装备与技术装备: 所有无法携带的重型火炮、‘圣光偏转’实验场发生器、部分精密生产线,已按计划在‘铁脊关’自毁。成功转移入‘铁砧堡垒’的,仅有少量便携式‘破魔’发射器原型、‘魂刃’锻造核心模板、‘狂暴催化剂’最后储备样本、‘终末回响’阵列控制核心备份、以及‘羲和’分体的部分关键数据存储单元。大部分新型技术装备,或损毁,或被迫放弃。”
“能源与物资: ‘铁砧堡垒’地热及晶石核心运转正常,但仅供堡垒基本防御、维生及最低限度照明。独立水源尚可维持。食物储备,按现有人员、最低配给计算,仅能支撑二十天。医疗物资,严重短缺,尤其是对抗‘圣光’侵蚀的特效药,已近枯竭。”
每一个数字,都冰冷地揭示着一个残酷的现实:冥府,这个曾经在废土上艰难崛起、拥有数万兵力、一定工业基础和独特技术路线的势力,在经历了“铁脊关”的惨败和战略后撤后,已经彻底元气大伤,濒临崩溃边缘。兵力锐减,弹药匮乏,技术装备损失惨重,物资储备捉襟见肘。现在的“铁砧堡垒”,与其说是一个军事要塞,不如说是一个挤满了伤兵、残部、和绝望者的、最后的、地下的避难所,或者说坟墓。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应急灯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嗡鸣声,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周师傅颓然瘫坐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口中喃喃道:“完了全完了三千多人怎么守?拿什么守?二十天二十天后,难道我们要饿死在这地洞里吗?”
赵明脸色惨白,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疲惫与不甘:“技术我们带来的,只是种子,是理论。要重新形成战斗力,需要时间,需要资源,需要安稳的环境可现在”
陈远博士则死死盯着沙盘上,那些代表着“天启教廷”的、正在缓慢合拢的白色光斑,声音干涩:“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圣光之壁’已经笼罩了整片山区,‘净化矩阵’的压制无处不在。他们甚至不需要强攻,只需要彻底封锁,然后慢慢用‘净化’力场侵蚀,或者像对付‘钢铁苍穹’那样,准备一次‘格式化’我们,无路可逃。”
林晓的眼眶通红,她刚刚从拥挤、条件简陋的临时医疗点回来,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份最新的伤员情况报告,放在了陆青珩面前的桌子上。那上面,重伤员的数量和恶化的速度,触目惊心。
绝望,如同有形之物,弥漫在指挥室的每一个角落。
陆青珩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的目光,从沙盘上那越来越近的白色光斑,移到伤亡报告上那冰冷的数字,再移到周师傅、赵明、陈远、林晓等人那写满了绝望、疲惫、不甘的面孔上。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了。
“三千七百四十二人。”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声音依旧平静,“比我想象的,要多一些。”
众人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二十天。” 他又重复了另一个数字,目光扫过众人,“足够做很多事了。足够我们重新熟悉这座堡垒的每一条通道,每一个射击孔。足够我们把手头仅存的、每一发子弹、每一把刀,都磨得更利。足够我们把那些重伤的兄弟,能救的,尽力去救;救不了的,让他们少受点苦。足够我们记住每一个战死的名字,记住我们为什么站在这里,记住我们身后,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锤,一字一句,敲打在众人心头,将那弥漫的绝望,一点点,敲碎、压实。
“我们失去了‘铁脊关’,失去了大部分兄弟,失去了弹药,失去了纵深。” 陆青珩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但,我们还活着。 核心的技术团队还在,最精锐的战士骨干还在,银爪和穴居人的盟友还在,冥府不屈的魂,还在。”
“天启教廷,他们赢了‘铁脊关’,但他们没能把我们全歼在关前。他们没能阻止我们撤入‘铁砧’。他们现在,必须停下他们那势不可挡的平推,必须重新调整部署,必须面对这座他们不熟悉的、深埋地下的、由岩石、钢铁和绝望构成的、最后的堡垒。”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轻轻点在了“铁砧堡垒”那复杂的、立体的结构图上。
“这里,不是‘铁脊关’。这里没有开阔地让他们展开军团,没有天空让他们肆意轰炸。这里只有狭窄的通道,复杂的岔路,厚重的岩层,和无处不在的死亡陷阱。他们的‘圣光傀儡’进不来,他们的骑兵冲锋展不开,他们的大规模神术,在这里也会受到地形的极大限制。”
“他们想要‘净化’我们?想要‘格式化’这片最后的‘污秽’?”
陆青珩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却令人心悸的弧度。
“那就让他们,走进来。”
“用他们的血肉,用他们的圣光,用他们那套‘纯净’的规则——”
“来一寸一寸地,啃下这座‘铁砧’。”
“看看是他们的‘净化’光芒更利,还是我们的绝望、疯狂、与同归于尽的意志,更硬。”
“传令下去,” 陆青珩的声音,陡然转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最后的决断,“‘铁砧堡垒’,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所有人员,按预定防御计划,进入岗位。清点、分配每一份弹药、每一份食物、每一份药品。加固每一条通道,检查每一处陷阱。重伤员集中安置,优先保障。技术人员,全力维护能源核心及关键防御系统。‘终末回响’控制组,进入最终待命状态。”
“我们,就在这里。”
“等他们来。”
命令下达,残存的冥府机器,开始以最后的力量,缓慢而艰难地重新运转起来。绝望依旧弥漫,但一种更深沉的、与堡垒共存亡的、近乎凝固的死志,开始在所有幸存者心中滋生。
与此同时,“铁砧堡垒”之外。
浩瀚的白色军团,在彻底“净化”了“铁脊关”及周边区域后,并未立刻发动对“铁砧堡垒”的进攻。那无边无际的白色潮水,在“铁砧堡垒”所在的、那片更加陡峭、复杂、布满天然和人工陷阱的山地区域外围,缓缓停了下来。
“圣光之壁”的光芒,更加浓郁、更加凝实地,笼罩、包裹了整片山区,如同一个巨大的、乳白色的、倒扣的碗,将“铁砧堡垒”及其周边数十公里范围,彻底封死、隔绝。
白色的方阵,开始有条不紊地,在“铁砧堡垒”各个可能的出入口、通风孔、乃至山体薄弱点外围,构筑起更加严密、更加坚固的包围工事和封锁阵地。一座座小型的、流动的“圣光塔”被建立起来,与中央的“圣所方舟”能量网络连接,进一步强化、稳固着“净化矩阵”的压制力场。“神恩弩炮”被推到前沿,校准着射击诸元。“神恩先驱”和“卫戍军”的方阵,如同白色的锁链,一层层,将“铁砧堡垒”所在的山体,围得水泄不通。
“光辉之刃”加尔文骑士长,骑着他那匹神骏的白色战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冷漠地俯瞰着下方那座如同沉默巨兽般蛰伏于山体之中的、冥府最后的堡垒。他面甲下的金色眸光,冰冷、漠然,仿佛在评估,在计算,在等待最佳的、最终的“净化”时机。
他没有急于进攻。因为他知道,面对这样一座深藏地下的、经营多年的最终堡垒,强攻,代价会很大,也不符合“净化”行动高效、精确、尽量减少自身损耗的原则。
他在等。等“净化矩阵”持续削弱堡垒内的抵抗力量;等后续的、更适合地下攻坚的“神罚”单位(或许是小型的、专门用于坑道战的圣光构造体,或是擅长精神探测与净化的高阶祭司)就位;等“圣所方舟”完成对这片山区地质结构和能量脉络的最终扫描与分析,找到最薄弱的突破点;或者,等堡垒内部,因为绝望、饥饿、内讧,而自行崩溃。
无论如何,在这位圣骑士看来,“铁砧堡垒”以及其中的冥府残部,都已经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毁灭,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白色的、代表着“神圣”与“净化”的军团,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猎物最后的巢穴外,布下了天罗地网,森严壁垒,静候着,最终的收割时刻。
而深埋地下的“铁砧堡垒”内,冥府的残部,也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屏息凝神,等待着,那注定会到来的、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毁灭风暴。
堡垒森严,内外死寂。 最后的对峙,在这片被圣光笼罩的、绝望的山谷中,悄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