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党校的春阳透过窗棂,在林辰的笔记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期高级研讨班已近尾声,三个月来的学习让他对国家治理现代化有了更深体悟。课间休息时,他常与来自汉东的几位厅级干部交流,从只言片语中,已能拼凑出那个经济大省此刻正经历的阵痛。
这天下午的课程是宏观经济调控与区域协调发展,授课的是林辰在清华攻读博士时的导师、已退休的李教授。七十六岁的李教授精神矍铄,讲课时仍保持着学者特有的严谨与激情。四年前,正是他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推荐给了吴老。
下课铃响,学员们陆续起身。李教授收拾讲义时,目光与林辰相遇。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欣慰,有不舍,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托付。
林辰,李教授走近,声音压得很低,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林辰心头微动。导师素来沉稳,此刻的语气却透着不寻常。
教员休息室在党校南院一栋老楼里,窗外几株玉兰开得正盛。李教授关上门,室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教授在藤椅上坐下,双手摩挲着茶杯,良久不语。
老师?林辰轻声唤道。
李教授抬起头,眼眶竟已泛红:吴老今天上午十点十七分,走了。
的一声,林辰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扶住桌沿,指节攥得发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听到这个消息时,胸腔仍像被重锤击中般闷痛。四年前,也是在这个季节,李教授带他去见吴老的情景恍如昨日——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握着他的手说:老李推荐的人,我信得过。
什么时候的事?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上午。李教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手微微发颤,吴老清醒时口述,让秘书记下的嘱咐我一定交给你。
信封上是吴老熟悉的笔迹:林辰同志亲启。展开信纸,三行字力透纸背:
第一,实事求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
第二,心中有民,肩上有责,脚下有路。
第三,准备挑更重的担子。
右下角的字墨迹微洇,显然是老人用尽气力留下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辰想起最后一次探望时,吴老枯瘦的手紧紧握着他:我时间不多了你要准备挑更重的担子
吴老最后这些日子,常跟我念叨你。李教授的声音哽咽了,他说四年前我的推荐,是他最欣慰的决定之一。他说你从藏西的雪域高原走来,带着基层的泥土气;在发改委那几年,学会了站在国家层面看问题;在宛城主政两年,证明了你既能仰望星空谋划创新,也能脚踏实地推动落实
窗外暮色渐浓,玉兰花瓣在晚风中无声飘落。
三天后的追悼会,八宝山革命公墓庄严肃穆。林辰站在吊唁队伍中,缓缓前行。吴老的遗像悬挂在挽联中央,笑容慈祥而坚毅。鞠躬时,他将那封信按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贴近老人的心跳。
人群中,他看见不少熟悉的面孔。胡老站在家属一侧还礼,目光与林辰相遇时,微微颔首。
哀乐低回,一个时代正在落幕。但国家机器的齿轮不会停转——就在追悼会结束后的第七天,一场决定汉东命运的小范围会议在中南海召开。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椭圆形会议桌旁坐着六七个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如铁。
先说说汉东的情况吧。王总放下手中的材料,目光扫过与会者。
负责政法工作的领导同志翻开文件夹,声音低沉:沙瑞金同志到任汉东以来,在反腐工作上有一定成绩,查处了一批腐败分子。但问题在于——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工作方式方法存在严重偏差,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翻动材料的声音。
三个月前,他违规对省公安厅长祁同伟采取强制措施,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连续施压,导致祁同伟在留置期间自杀身亡。这位领导同志抬起头,目光严肃,事后查明,所谓关键证据存在重大疑点,相关程序严重违规。
王总的眉头微微皱起。
更严重的是,另一位负责经济工作的同志接口,上个月,沙瑞金在未经充分调查、也未按规定向中央报批的情况下,直接对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高育良采取审查措施。虽然高育良确实存在问题,但这种方式严重违反了组织程序,在汉东政法系统引发强烈震动。
材料在众人手中传阅。。
政法系统现在是什么状态?王总沉声问道。
几近瘫痪。政法工作领导同志直言不讳,公安厅长非正常死亡,政法委书记被审查,整个系统人心惶惶。地市级的公检法主要负责人普遍存在观望情绪,扫黑除恶专项行动停滞,重大经济案件侦办延误,信访量同比上升了百分之四十五。
,!
企业家的信心呢?
严重受挫。经济工作同志表情凝重,我们调研组近期走访了汉东二十家重点企业,其中十六家表示暂停或暂缓新增投资,十一家已经在接触外省招商部门。外资企业方面,某跨国制造业集团原计划在汉东扩建的百亿级项目,上周已正式宣布转投邻省。另一家欧洲汽车企业也暂停了在汉东的生产线升级计划。
王总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深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瑞金同志的反腐决心值得肯定,胡老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斟词酌句,但确实犯了严重错误。老吴生前多次强调,治国理政要有章法、讲程序,不能以反腐之名行破坏之实。现在汉东的情况——他摇了摇头,政法系统是国家治理的重要支柱,如此草率行事,不仅损害了法治尊严,更动摇了发展根基。
一位负责组织工作的同志补充道:沙瑞金同志在多次汇报中强调刮骨疗毒乱世用重典,但他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汉东不是,而是全国经济第二大省,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这样的经济体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不只是经济问题。政法工作同志语气沉重,祁同伟事件在政法系统内部引发强烈不满。很多老同志反映,这种工作方式让他们寒心。高育良被审查后,省委班子气氛异常压抑,很多人不敢说话、不敢做事,生怕言多必失动辄得咎。这种氛围下,还谈什么干事创业?
王总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春意正浓,海棠花开得正好,但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沉的忧虑:吴老生前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以反腐之名行折腾之实,结果破坏了政治生态,动摇了发展基础。现在汉东的情况,完全印证了他的忧虑。一个经济大省,政法系统几近瘫痪,企业家信心崩塌,班子内部人人自危——这不是在反腐,这是在破坏稳定和发展的大局。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坚定:这种情况必须扭转。而且要快。
怎么扭转?有人问。
三管齐下。王总回到座位,第一,必须立即稳定政法系统,重建法治秩序;第二,全力恢复经济信心,稳住汉东的经济基本盘;第三,调整班子结构,形成合理制衡的工作格局。
讨论自然聚焦到人事安排上。刘省长即将到龄退休,这个位置成了关键。
组织部门的同志打开名册:林辰同志,藏西工作多年,在艰苦环境中经受了全面锻炼;在发改委工作期间,参与了多项国家重大规划制定,具备宏观经济视野;在宛城主政两年,推动了高新技术产业突破性发展;在徽州省委副书记任上,展现了出色的统筹协调能力,成功推动了宛城创新发展和洛山传统产业转型的协同并进。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林辰同志的工作风格稳健务实,注重政策平衡和社会承受力。在徽州期间,他推动的工匠计划既解决了传统产业工人转型问题,又保障了社会稳定。这种注重方法、讲究策略的工作特点,正是当前汉东急需的。
胡老点头表示赞同:老吴生前对林辰评价很高,说他心中有民、肩上有责、脚下有路。让林辰去汉东,既能接好省政府的班,也能与瑞金同志形成必要的工作互补,帮助扭转当前过度激进的工作局面。
但光调整省长不够。王总沉思道,政法系统的重建刻不容缓。我建议,同步调整三个关键岗位: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这三个人选必须政治过硬、业务精通,而且要能迅速打开局面,修复被破坏的政法系统。
会议深入讨论了人选。经过充分酝酿,最终确定:副书记由西北某少数民族聚居省份的省委副书记周明远调任,这位同志长期在边疆地区工作,作风沉稳,擅长处理复杂民族关系和维稳工作;政法委书记从最高检选派,拟由曾任汉东省政法大学副校长、现任最高检某厅局级干部的郑怀山出任,他既有深厚的法学理论功底,又熟悉汉东情况;公安厅长则由公安部经侦局副局长、有中央纪委工作经历的李维民担任,他是公认的办案能手,政治素质过硬。
这是一个系统性调整。王总最后总结,林辰同志到位后,要与三位新同志密切配合。既要支持省委工作大局,又要切实履行好政府职责,特别是要把经济稳住、把民生保障好。政法系统的重建,由新任副书记和政法委书记牵头,林辰同志要给予全力支持。至于沙瑞金同志——他稍作停顿,我会安排同志和他进行正式谈话,严肃指出问题,要求立即纠正工作方法。
散会后,王总特意请胡老留步。
胡老,您私下和李教授沟通一下。他是林辰的恩师,也是吴老多年的挚友,听听他对这个安排的看法,也代表组织对吴老的深切缅怀。
胡老会意点头。
两天后,胡老轻车简从来到李教授家中。两位老人在书房里聊了一下午。
林辰这个学生,我最了解。李教授泡着茶,语气里透着对学生的自豪与对老友的怀念,四年前我推荐给吴老时,就看中他三点:在藏西艰苦环境中锤炼出的坚韧品格,在国家部委工作中形成的宏观视野,在地方主政时展现的实干能力。吴老当时就说,这是个可造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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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汉东,需要的不正是这些吗?胡老感慨道。
需要,太需要了。李教授正色道,沙瑞金同志有魄力,但缺的是沉稳和平衡感。林辰恰恰能补上这块短板。老吴生前常和我谈起,治国如烹小鲜,火候过了就焦,火候不足就生。汉东这盘菜,现在需要的是文火慢炖、精准调味,而不是猛火快炒、胡乱加料。
这番生动的比喻让胡老陷入沉思,他想起老吴生前许多类似的思考和见解。
三天后,林辰接到通知,到中南海谈话。走进王总办公室时,胡老已在座。
林辰同志,坐。王总神色温和而严肃,今天请你来,是要正式谈谈汉东的情况,以及中央的一些考虑。
接下来的时间,王总详细介绍了汉东当前面临的复杂局面。当听到沙瑞金的工作方式导致政法系统几近瘫痪、经济大幅下滑、班子气氛压抑时,林辰的神情越发凝重。他注意到,王总在提及吴老的担忧时,语气中带着深切的缅怀。
中央经过慎重研究,王总直视林辰,目光中充满信任与期待,决定由你担任汉东省委副书记,提名为省长候选人。这是吴老生前对你的期望,也是中央对你的信任。同时,中央将选派周明远、郑怀山、李维民三位同志到汉东,分别任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厅长。你们四人要形成一个有战斗力的工作团队。
林辰深吸一口气。这个担子,比他预想的还要重,但他想起了吴老的信,想起了那三行嘱托。
你有什么想法?胡老关切地问道。
如果组织决定派我去,林辰抬起头,目光坚定如铁,我首先会深入调研,全面摸清真实情况。在此基础上,重点做好三件事:第一,稳定经济运行,全力重塑市场信心;第二,支持政法系统重建,恢复法治秩序;第三,处理好政府与党委关系,在坚持原则基础上全力维护班子团结,营造干事创业的良好氛围。
他特别强调:经济工作与政法重建必须同步推进、相互支撑。没有稳定的法治环境和良好的政治生态,经济发展就缺乏根本保障;没有坚实的经济基本盘,社会稳定和政法重建也会失去物质基础。我会与新任的三位同志紧密协作,形成合力。
王总与胡老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赞许。
谈话结束前,胡老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这是老吴生前嘱咐,待你受命之时转交的。
盒中是一支保养得很好的旧钢笔,笔身刻着清华大学1978级毕业生留念的字样,笔帽有经常使用留下的温润光泽。
老吴用这支笔,起草过许多重要文件,写下过许多深思熟虑的建议。胡老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对老友的追思,他说,希望你用这支笔,在新时代书写出不负人民的新篇章。
林辰郑重接过。笔身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一位老人毕生的信念与期望,那股温润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前辈的体温与心力。
离开中南海时,暮色已深。长安街华灯初上,车流如织,勾勒出京城夜晚的脉动。林辰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沿着红墙慢慢走着,让晚风吹拂发烫的额头。
四年前,李教授带他去见吴老的那个下午,也是这样的春日。那时他还是宛城市委书记,吴老握着他的手,目光深邃:老李推荐的人,我信得过。好好干,将来要挑更重的担子。
如今,担子真的来了,而且如此之重。
回到党校宿舍,他开始默默整理行李。明天就要飞回徽州,完成必要的工作交接,然后便要奔赴汉东——那个经济地位举足轻重、局面复杂微妙、等待他去破局开新的战场。
夜深了,林辰站在窗前,手中反复摩挲着那支钢笔。窗外,京城灯火璀璨,如地上星河蔓延向远方。
吴老的殷切嘱托,李教授的悉心栽培,王总的信任重托,汉东千万百姓的期盼这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前路必然崎岖——沙瑞金书记的强势作风与当前困境,政法系统的创伤与重建,经济下滑的压力,班子内部的隔阂每一道都是需要智慧和勇气去闯的难关。
但钢笔在手中沉甸甸的。这不仅是信物,是传承,是跨越时空的接力,更是无声的誓言。
电话响起,是赵建国书记熟悉的声音:林辰啊,中央组织部的同志明天到徽州,沟通相关工作安排。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书记,我坐明天最早的航班回来。林辰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挂断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是汉东所在。
汉东,我来了。带着吴老的嘱托,带着这支笔,带着不辱使命的决心,也带着对这片土地和人民最深的责任。
新的一页,即将由他亲手翻开。而笔,已紧握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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