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产线投产仪式定在周三上午。阳光科技洛山基地的崭新厂房里，一条全长二百米的全自动智能生产线，像条蛰伏的银色巨龙卧在车间中央。锃亮的导轨泛着冷光，机械臂错落排开，就等启动按钮按下的那一刻，便能呼啸着活过来。
仪式前夜，月凉如水，林辰独自踱进空旷的厂房。空气里还飘着新刷涂料的味道，却盖不住新设备特有的金属冷冽与机油清冽的气息。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冷的机械臂关节，能清晰摸到内部精密齿轮咬合的严丝合缝——那是一种属于工业的、实打实的力量感。
“林书记，这么晚还来巡厂？”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倦意的招呼。陈默站在厂房入口，这位年轻的生产总监眼下挂着明显的血丝，笔挺的西装外套随便搭在肩上，衬衫领口皱巴巴的，一看就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来瞅瞅最后的准备工作，心里踏实。”林辰转过身，目光扫过整条生产线，忽然问，“本地配套率现在到多少了？”
话音刚落，林辰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洛山本地最大的金属加工厂老板张德海。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又急切，带着压不住的颤抖：“林书记！成了！我们赶出来了！！”
林辰干脆开了免提，让陈默也听得一清二楚：“张总，别急，慢慢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辛苦算啥！”张德海的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我们把厂里三台老掉牙的数控机床全改了，工人三班倒连轴转，吃住都搁车间里，就是为了赶上明天的仪式！我知道我们厂子小，技术比不过那些大厂，但这次，我们是真的豁出命去拼了”
挂断电话，陈默盯着平板上“德鑫金属加工厂”的名字，咂摸了半天：“张德海这厂子，三个月前还只能做些粗加工的毛坯件，连高精度量具都凑不齐，这进度，简直是坐着火箭往上蹿。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林辰抬手拍了拍冰凉的生产线外壳，嘴角勾起一抹笑，“明天，给大伙儿整个惊喜。”
次日上午十点，投产仪式准时开始。省委书记赵建国亲自到场，国内外客户代表、行业专家把临时搭的嘉宾区坐得满满当当。就在主持人热情洋溢地邀请各位领导上台剪彩时，厂房厚重的大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推开。
张德海领着五个工人，推着三辆手推车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们穿着洗得发白却熨帖整齐的工作服，袖口卷得老高，手推车上的零件盖着防尘布，被阳光一照，隐约透出金属的光泽。
“赵书记，林书记，先等等！”张德海的嗓门洪亮，一下子压过了现场的音乐声，“我们洛山本地的小厂子，有份贺礼，要送给这条新生产线！”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过来。张德海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猛地掀开了防尘布——三套银光闪闪的精密结构件露了出来，线条流畅，切面光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举起手里的检测报告，手都在微微发抖：“这是我们德鑫金属加工厂造的主框架结构件，材料合格率百分之百，尺寸精度全部达标！请各位验收！”
陈默立刻示意质检团队上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工作人员架起便携式三维扫描仪，对着零件开始检测。。
“太不可思议了！”德国客户代表霍夫曼先生第一个站起来，满脸惊叹，“这精度，完全达到了德国标准！”
赵建国书记走上前，弯下腰仔细端详着零件光滑的切面，转头问张德海：“这真是洛山本地生产出来的？”
“千真万确！”张德海激动得脸都红了，拉过身边的工人挨个介绍，“这是老王，三十年的老钳工，为了学数控编程，熬了好几个月的夜。这是小李，大学学的市场营销，现在硬是练成了厂里的金牌质检员。我们厂五十四个员工，这三个月，个个都脱了一层皮”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可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等等，我有点疑问。”
众人转头看去，是沿海某大型配套商的代表。他抱着胳膊，语气带着几分质疑：“德鑫厂三个月前还只能做粗加工，现在突然能生产这么高精度的零件？这转变是不是太快了点？不会是找别人代工的吧？”
现场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张德海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辩解，林辰抬手制止了他。
“这个问题问得好。”林辰走到控制台前，笑着冲技术人员点点头，“请大家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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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纪录片风格的短视频。画面里，破旧的厂房里，工人们围着专家改造老旧机床；深夜的培训教室里，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的老会计，正对着cad图纸皱着眉琢磨；质检台前，年轻女工眯着眼，一遍遍调整检测仪器的参数
视频的最后，是张德海在员工大会上的发言，镜头里的他黑瘦了一大圈，声音却格外坚定：“我们都知道，不改就是死路一条！但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洛山的工人，不比任何地方的人差！”
视频播完，全场鸦雀无声。林辰接过话筒：“这三个月，德鑫厂投光了所有积蓄搞技术改造，员工累计参加培训超过两千个小时。他们不是在证明给谁看，只是在证明给自己看——洛山制造，能做到多好。”
霍夫曼先生突然站起身，用生硬的中文说：“我相信这些零件是合格的。但我们德国人，更相信现场验证——能不能现在就把这些零件装上去，开机测试？”
这个提议一出，现场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新生产线第一次运行，就用未经全面验证的零件，风险太大了，稍有不慎，就可能损坏昂贵的设备。
陈默转头看向林辰，眼神里带着询问。林辰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陈默的声音沉稳有力，“我们对洛山制造，有信心。”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把德鑫厂生产的结构件运到工位上。每一个安装动作，都被摄像头放大投到大屏幕上，连拧螺丝的力度都看得一清二楚。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当时钟指向十一点整，赵建国书记走到启动按钮前，回头望了望全场，然后郑重地按下了按钮。
“嗡——”
生产线缓缓启动，机械臂精准地转动起来，传送带平稳运行。第一个光伏组件框架，顺利通过了每一个加工工位，最后稳稳地送到了总装环节。
“嘀——”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绿色指示灯亮了起来。第一个成品，正式下线。
霍夫曼先生快步上前，亲自拿起检测仪器对成品进行检测。他看了半天，转头用德语跟助手说了几句。
助手立刻大声宣布：“检测结果——完全合格！而且精度，甚至优于设计要求！”
“轰！”
厂房里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连窗户都震得嗡嗡作响。张德海和工人们紧紧抱在一起，眼泪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这几个月的苦，这几个月的累，在这一刻，全都值了。
仪式结束后，林辰在厂房的角落里找到了独自抽烟的张德海。他脚下的烟蒂已经堆了一小堆。
“压力很大吧？”林辰递过去一瓶水。
张德海抹了把脸，咧嘴笑了，笑容里满是疲惫，却又透着一股子畅快：“不瞒您说，这三个月我瘦了二十斤。但值了！”他指着正在平稳运转的生产线，眼里闪着光，“您看，那是我们做的零件，在那儿转着呢！”
“这只是开始。”林辰看着他，语气认真，“接下来，你们要面临的是批量生产的稳定性考验，这比做样品更难。”
“我们准备好了！”张德海用力点头，“厂里的年轻人自发组织了技术攻关小组，老工人把几十年的经验都整理成了操作标准。现在的我们，不怕竞争！”
回程的车上，陈默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林书记，今天这一幕，比任何动员报告都管用。现在，所有本地厂子都在打听技术改造的事儿，一个个都卯足了劲。”
林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一片透亮。他知道，最难的关卡，已经过去了。当本地企业看到了希望，当工人重拾了尊严，这场改革，才算真正落地生根。
当晚的庆功宴上，林辰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张德海发来的短信：“林书记，我们又接了个急单，今晚继续加班。这次，我们有信心做得更好。”
林辰回复：“注意休息，路还长。”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前，望着洛山的万家灯火。这片曾经被认定为落后、注定要被淘汰的土地上，一种新的生机，正在破土而出。
这不仅仅是一条生产线的投产。
这是一个城市，重拾制造尊严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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