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城墙如同沉睡的巨兽匍匐在荒原尽头,青灰色的墙砖上刀劈斧凿的痕迹层层叠叠,几处新修补的墙面颜色略浅,像是巨兽身上刚刚愈合的伤疤。夕阳斜照,将城墙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将整条官道都吞没在阴影里。
陆沉玉站在官道旁的山坡上,望着那座名为“玉门关”的边陲雄城,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风卷起沙尘,扑打在他沾满血迹和烟尘的衣袍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终于……回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
陨火秘境一行,当真是意外不断。传承塔崩塌时的轰鸣似乎还在耳畔回荡,魔无极那柄破碎星辰的剑光,李财倒飞出去时喷洒的血雾,青灵姐姐被兽蛮儿撕裂的身体——这些画面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记忆。
身后传来脚步声。
“陆兄,此行多亏了你。”一名身着青云纹袍的年轻修士拱手,他左臂缠着绷带,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若非你最后引动天火破开秘境裂缝,我等怕是都要葬身其中了。”
“我等必永世难忘。”另一名女修轻声附和,眼圈微红。她的同门师兄弟有三人都没能走出来。
陆沉玉转过身,抱拳回礼:“诸位言重了,能活着出来,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
陆续又有十几人上前告别。这些来自各大宗门家族的弟子们,如今个个带伤,衣衫褴褛,但眼中都燃着一簇火——那是历经生死后淬炼出的某种东西。
“陆小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陆沉玉抬眼,看见杨夜抱着剑站在三步开外。
这位剑宗大师兄的白衣早已染成灰褐色,右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用布条草草包扎,渗出的血迹将布料浸成暗红。
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柄即便卷刃也不肯弯曲的剑。
“剑宗还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一步了。”杨夜说。
他的目光在陆沉玉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后不远处静立的苏晚棠和青灵,最终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脚步踏在碎石上,沉稳而坚定,很快消失在通往城池的官道拐角。
澹台淼淼是最后一个来告别的。她走到陆沉玉面前,那双总是透着灵慧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脸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已经结痂。
“澹台师姐。”陆沉玉主动开口。
“我得回一趟天阙卫总部。”澹台淼淼的声音有些疲惫,“秘境崩塌的动静太大,周边几个势力的元婴都被惊动了,我需要去帮谢将军处理一下。”
听到“谢将军”三个字,陆沉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紧。他张了张嘴,最终只道:“一路小心。”
澹台淼淼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化作一道水蓝色流光,朝着与玉门关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更大了。
官道上只剩下三个人。陆沉玉,以及他身后的苏晚棠和青灵。
青灵蹲在路边一块青石旁,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臂弯里。
她的肩膀轻轻颤抖,从出秘境到现在,她几乎没有停止过哭泣。那身原本精致的青衫沾满尘土和干涸的血迹,袖口处撕裂了一大片,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腕。
苏晚棠站在她身旁,一只手轻轻搭在青灵肩上,目光却落在陆沉玉背上。她的拳套不知何时已经取下,双手指节上有几处破皮,血迹斑斑。金丹后期的气息在她周身流转,却隐隐有些不稳——这是连日苦战、灵力透支的迹象。
陆沉玉走到青灵面前,蹲下身。
“青灵姑娘。”他低声唤道。
青灵没有抬头,只是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压抑的抽泣声从臂弯里漏出来,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你姐姐……”陆沉玉顿了顿,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安慰在生死面前太过苍白。最终他只是说:“先进城吧。你身上有伤,需要治疗。”
青灵终于抬起头。她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交错,几缕碎发黏在脸颊上,狼狈不堪。她看着陆沉玉,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点头。
陆沉玉站起身,转向苏晚棠。
两人目光相触,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沉重,以及某种不必言说的默契。
“走吧。”苏晚棠说。她弯腰扶起青灵,动作罕见地轻柔。
三人沿着官道走向玉门关的城门。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城门口的守军比往日多了三倍。
身着黑甲的士兵分列两侧,长枪如林,每一张脸上都写满肃杀。检查通关文牒的流程格外繁琐,几个刚从战场逃回来的修士因为伤势过重、无法详细说明来历,险些被扣下。
轮到陆沉玉时,一名军官模样的中年男子仔细核对着他的身份令牌,又抬头打量他满是血迹的衣着,眉头紧皱。
“陆沉玉……天阙军伍的编外人员?”军官念出令牌上的信息,语气带着怀疑。
“是。”陆沉玉平静回答,“刚自陨火秘境归来。”
周围几名守军同时看向他,眼神变了。陨火秘境崩塌的消息早已传开,能从中活着出来的人,无论修为高低,都值得敬畏。
他们是朝廷调来的新兵,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只能在这里做一些可有可无的小活。
军官的表情缓和了些,但还是例行公事地问:“同行几人?有无可疑人物?”
“三人。”陆沉玉侧身,示意身后的苏晚棠和青灵,“这位是武盟苏晚棠,这位是中州青家的青灵姑娘。我们都刚从秘境出来。”
听到“武盟”和“中州青家”,军官的神色彻底放松。他挥手示意放行,甚至补了一句:“伤兵营在东城区,如果需要医治,可以去那里。”
“多谢。”陆沉玉接过令牌,带着苏晚棠和青灵穿过城门洞。
城墙内是另一番景象。街道上行人稀少,大部分商铺都关了门,只有几家药铺和铁匠铺还开着,门口排着长队。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铁锈混合的气味,偶尔有担架匆匆穿过街道,上面躺着呻吟的伤员。
战争的阴影笼罩着这座边关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