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溪先生,刚才那位女士在紧紧地盯着你看唉,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同样注意到那股视线,因为辰溪的出现重新放下心来的马库斯也是少了几分拘束,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说着辰溪又一次捧住马库斯的小脸,将她的视线转向墙上的那几幅烧焦到只剩一半的画作。
“现在,这些才是你的任务不是吗?”
“我明白。”
面对下达给自己的任务,这位年轻调查员向来是一丝不苟的。
“……正是适合‘阅读’的对象。”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紧紧攥住了提灯的把手。随着她的动作,提灯的光晕在空气中微微摇曳。
“这幅画仅残留了三分之一……但我看清楚了。”
马库斯眯起眼睛,画作逐渐被解读重构,出现在她的面前,成为一本可以被翻阅的书。
观察着空气中神秘学气息的流动,辰溪也在同步学习着这种神秘术的“形状”。
“唔!巧妙的几何排布,达到了视觉上的平衡。”
追着马库斯的节奏同样展开“阅读”,但是对象却被他换成了身旁无意间成为“老师”的小海鸥,她的情绪清晰的浮现在辰溪眼前。
脸上刚展开不久的惊叹很快被遗憾的情绪替代。
“但是他的创作者贪图形式,忽略了表达。边框的材质……啊,这个不重要,下一页。”
她转身,视线扫过另一幅稍微完整些的画作。
“这幅幸运得多,它还有一半,画中的女子只剩下了半身。但是——”
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下巴,一抹若有似无的红晕渐渐浮在马库斯的脸上,然而点评的语气中却是带上了些许无奈。
“呃,看来西奥菲尔是位风流的贵族先生。这不是他第一个骚扰的女模特了。”
马库斯的目光跳过几个空荡的画框,眉头微微皱起。
“呀!这幅甚至只有个边框。这些作品被火焰损坏得太严重了。”
她侧过头,目光在空气中搜寻着什么。
“我记得,刚才哪个方向有一幅完整的……”
视线在虚空中停留片刻,随即轻轻挥手。
“……但除此之外,没更多的东西了。下一页。”
……!
她转过身,撞入一双浅色的瞳孔。远远的,伊索尔德仿佛在望着她。
只是不知为何,那道目光让她也有些不寒而栗。
“人也是可阅读的。这位就是,伊索尔德小姐……”
马库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她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本无形的巨着,页面翻动。
“她没有追逐巴黎的流行,依然穿着保守的束胸衣,只是在腰间佩戴了一些新艺术风格的珠宝……”
马库斯微微眯眼,仔细打量着四周形成的书页。
“就像一只苍白的蝴蝶。”
“她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灵媒。据说迪塔斯多夫家族都十分擅长通灵技艺。如今,他们主要用此从事艺术……呼唤一个灵附身自己,从而完成诗歌、演唱、绘画。”
马库斯的语气变得有些凝重,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
“而通灵能力的强大,也让他们饱受神经衰弱和歇斯底里症的折磨。这一古老家族的人丁并不兴旺。”
她的目光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瞳孔微微放大。
“等一等……”
“她身后那幅画是完整的!而且……如此庞大——”
马库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叹。
“这就是《拯救》……?”
“奇怪。这幅画……?”
“小姐,您真有眼光。”
“啊!”
马库斯惊讶地回过头,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搭话。
一个声音自背后响起。海因里希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优雅的礼。
“这幅画,我的挚友——齐格蒙德的《拯救》!他唯一留下来的,最完美的作品。”
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指着画作上的细节。
“一个又一个、充满魅力的魔力圆——噢,这是卡卡尼亚小姐的话!我们都很热衷于这一概念。”
“……!”
“真可惜,如果她还在的话便能为您做更好的讲解了,她的话语总能令人心潮澎湃。”
马库斯的语气带着些许疑惑,似乎是在能在这位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感到不可思议。
“您说,卡卡尼亚?您有一个朋友叫卡卡尼亚?”
“噢!是的,艺术家都偏向拥有一个独特的代号!我还认识‘橙骑士’、‘莱茵河的维克多’、‘苹果卷’……”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随后摊开双手,一脸遗憾。
“您认识她吗?真不凑巧,她才刚离开,约莫现在已经和施瓦茨医生在会议大堂见面哩!”
导师的目光投向这里,轻轻地摇揺了摇头。
马库斯迅速收敛了表情,声音弱弱的,将整个脖子和下巴,缩在宽大的围巾里面。
“不,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谢谢您的介绍,先生。”
空气中,弥散的孢子微不可察地轻微骚动着。
“砰砰啵啵!”
爆破产生的粉尘对鼻腔而言颇具侵略性。
“咳咳!”
“出了什么事?!”
分部的基金会成员挥手推开凑到面前的孢子粉尘,可是原本画中潜藏着剩下的未曾露面的游灵被孢子惊醒,一只又一只地又从画中冒了出来。
“……!”
伊索尔德猛地抬头,浅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慌。
“……游灵?!不是说没有降灵仪式?……”
他一把抓住伊索尔德的手臂,脸色阴沉。
“迪塔斯多夫小姐,我需要一个解释。您对我说这只是彩排。”
他愤怒地挥舞着手臂,指着周围混乱的景象。
“可眼下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更要紧的是,我的两位助手还在这里!”
他死死盯着伊索尔德,语气强硬。
“我需要一个向上级汇报的可靠理由。”
“……”
肤色苍白的女孩沉默着,避开了专员的视线,微微低下了头,双肩在宽大的衣服下显得更加单薄。
“你的绅士风度呢,先生。”
伸出一根手指弹在专员抓在伊索尔德手臂上的手上,触电般的剧痛让他不自主的松开了手。
辰溪顺势接住伊索尔德落下的手,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后。
“医生……”
伊索尔德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但被如此呼唤的辰溪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强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的冲动,辰溪更用力地握住伊索尔德的手腕,希望这样可以减轻一点心中泛起的一丝异样的感觉。
然而,身体上明明是和之前专员抓住自己时是同样感觉,但心里,一种从未品尝过的感情却在疯狂生长。
这种情感烧得她有些恍惚,变得滚烫的脸颊在不知不觉间贴在辰溪的后背上,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好受一些。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后背就像是夏日的冰块,吸走了脸上跳动着的燥热,但却像是封印一样,越是取走留于体表的燥热,心中的情感便越是狂热。
就在伊索尔德忍不住准备抬起另一只手的时候,被弹开的专员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面色铁青地开口吼道:
“哪来的神秘学家贱民!”
这是第一次,他被神秘学家如此羞辱,特别是在……他瞥了一眼缩在辰溪身后的伊索尔德。
曾几何时,都是他在那些关押着无政府登记神秘学家的地牢中,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为了一点点面包屑打生打死,然后从自己手中乞求着得到一点点施舍。
“你的神秘术许可证呢!什么都没有的贱民,你怎么敢……”
在已经暴怒的专员眼中,面前的辰溪已经和地下室中那些任他欺凌的身影逐渐重合。但也因此,他忽略了辰溪脸上逐渐黑下来的脸。
“像你这样的人,给我舔鞋我都……”
话音戛然而止。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探出,铁钳一样死死捏住了专员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辰溪松开了伊索尔德,他怕自己盛怒之下会不小心捏疼误伤了她。
“首先……”
辰溪脸上的笑容极度扭曲,青筋冒起。
“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原本张牙舞爪的游灵瞬间如同被捏爆的气泡,尽数消散,连一丝灰烬都没留下。
“我说,这只是一些精妙的舞台特效。不知您这位专员大人能否同意?”
辰溪单手将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男人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提到眼前,眯起的笑眼中,杀意翻涌,死死盯着专员惊恐的瞳孔。
“其次……”
五指骤然收紧。
“咔嚓!”
牙齿断裂的声音清晰的顺着手臂传回辰溪的大脑,伴着几个血块落地。
“噗通。”
辰溪像是丢垃圾一样一把将满嘴是血的专员掼在地上。
“我是总部来的调查员,不是你口中、心中所想的贱种。”
“辰溪!”
事情朝着完全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霍夫曼赶紧出声叫住了已经报出总部身份的辰溪。然而收获的却是一道极具威胁性的目光。
“在基金会,你应该听过不少关于我的传说。”
“之前你们派出过不下一百名的战术专精成员围杀我。”
一脚踩在倒地的专员头上,辰溪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能忍到现在没出手宰了他就已经是相当辛苦了。”
脚踩着踢开,辰溪蹲下来一把抓住那个满脸血污的专员的头发,展示在霍夫曼的面前。
“能说出那样的话,手里还握着相当的权力。霍夫曼,你敢去想象一下他都做过什么吗?”
“我只能算是比较幸运,拥有足够的力量,但是其他人呢?”
他低头看着那些顺着口涎淌下的血水,那些在森林中奔跑,被人围杀的回忆又涌了上来。
“在这样的世道,打着为了全人类和平共处的旗号行事,是不是有些过于虚伪了?”
再抬头时,迎接辰溪却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辰溪调查员,我以基金会资深调查员的身份命令你赶快放下手中的人,接受管制与束缚,即刻受押返回基金会总部!”
“呵。”
真的是有被气笑了,辰溪无所谓地一松手,专员的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再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
可是霍夫曼还是冷静地握着手中的枪,将它对准辰溪。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拿枪指着我了。”
辰溪的身影凭空消失。
下一秒,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霍夫曼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鼻尖几乎相抵。
霍夫曼瞳孔骤缩,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手中的枪管已经从中间整齐断裂,“丁零当啷”掉在地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辰溪才忽然意识到这里还有个“小朋友”。
扭头看向瑟瑟发抖,满脸不可置信的马库斯。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此时这个浑身凶戾气息的辰溪先生和之前那个温文尔雅,将她护在身后的会是一个人。
辰溪终是心头一软,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要去捏捏马库斯的脸颊。
然而,手还在半空,马库斯就惊恐地闭上了双眼,低头缩脖。
伸出的手僵住。
良久,他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
随着这句轻飘飘的话语落下,辰溪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不过在他的身后,伊索尔德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