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宝象国都的晨光
宝象国的都城在晨光中苏醒得格外缓慢。沙岩砌成的城墙被一夜风沙镀上了层灰褐的釉色,墙缝里积着的细沙被晨风一吹,簌簌落下,在墙根堆出浅浅的沙丘。城外商队营地的驼铃声零星传来,带着西域特有的悠扬,空气里浮动着香料、酥油与牲畜粪便混杂的气味,粗粝却鲜活。
城门下的守卫正打着哈欠换岗,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一面旗帜——赤底金纹,旗面上的踏云狻猊张牙舞爪,在朝阳下栩栩如生,狻猊那双鎏金瞳孔,竟像是活物般,透着慑人的威严。
整座城池骤然屏住了呼吸。
守卫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顾不得去捡,只是张大了嘴,望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队伍。城楼上的了望兵发出惊恐的呼喊,原本慵懒的街道瞬间骚动起来,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挤在坊墙后,探头探脑地张望。
李愔策马走在最前。银甲已被仔细擦拭过,洗去了血污与沙尘,在朝阳下泛着冷冽的光,只是左肩甲处一道深刻的斩痕无法抹去——那是在乌德鞬山决战时,被草原联军的先锋将领劈出的伤口,深可见骨,如今虽已愈合,那道裂痕却像一枚勋章,也像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疤,刻在甲胄上,也刻在他的骨血里。
他未戴头盔,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玄色发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拂过鎏金色的眼睫,带来一阵微痒。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怀里的女子身上时,瞬间柔和了几分。
百花羞公主裹着件唐军制式的玄色披风,披风的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衬得她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她不敢抱紧他,只虚虚抓着甲胄边缘,指尖微微发颤,淡金色的眸子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是受惊的幼鹿,既依赖又惶恐。
李愔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放缓了马速,低声道:“别怕,到了。”
百花羞轻轻“嗯”了一声,睫毛颤了颤,却没睁开眼。
身后三千轻骑肃穆无声,玄甲黑旗,杀气凝如实质。马蹄踏在黄土地上,扬起细密的尘烟,却听不到一丝喧哗,只有整齐划一的蹄声,像是惊雷,敲在宝象国百姓的心上。
而队伍的最末,一辆囚车吱呀作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精钢锻铸的栏杆泛着寒光,栏杆内,奎木狼现出青毛巨狼的原形,一身油亮的青毛此刻沾满了血污与尘土,狼狈不堪。他的四肢被碗口粗的铁链锁死,铁链的另一端钉在囚车的底板上,颈间套着一枚刻满符文的禁箍,金光闪烁,死死压制着他体内的妖气。碧绿的狼眼半闭着,只有喉间偶尔发出的低沉嘶吼,证明他还活着。
城门口,宝象国王率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老国王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戴着一顶镶嵌硕大月牙石的冠冕,冠冕的流苏随着他颤抖的身体轻轻摇晃。当他看到囚车中的狼妖时,先是浑身一颤,继而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滚落,他踉跄着就要下跪,却被身旁的侍卫及时扶住。
“大唐天兵……”老国王声音哽咽,指着囚车,“救我女儿,诛此妖孽……小国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
“陛下不必多礼。”李愔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单手扶住老国王,声音平静无波,“保境安民,本就是大唐的分内之事。”
他小心翼翼地将百花羞扶下马,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她。王后早已哭红了眼,此刻快步上前,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失声痛哭。百花羞靠在母亲的肩头,终于睁开眼,回头看向李愔,淡金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什么,只对着他深深一礼,弯下的腰肢,带着无尽的感激。
李愔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转身走向囚车,裂穹枪枪尖挑起,抵住狼妖的咽喉,冰冷的枪尖贴着温热的皮毛,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奎木狼,”李愔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掳掠公主,残害生灵,祸乱一方。如今沦为阶下囚,你还有什么话说?”
狼妖缓缓睁开眼,碧绿的瞳孔里映出李愔冰冷的脸。他先是怔了怔,随即竟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獠牙,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像是砂石摩擦,刺耳难听:“成王败寇……要杀便杀,何必多言。只恨当初没一口吃了那和尚,坏了我的好事……”
话音未落,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铁链被绷得笔直,发出“哗啦”的巨响,颈间的禁箍迸出刺眼的火星,烫得他发出一声痛嚎。但他依旧不死心,疯狂地撞击着囚车的栏杆,眼中满是凶光。
李愔眼神一凛,枪尖微微用力,就要刺下——
“且慢!”
一声清亮的佛号从人群后传来,带着悲悯的意味,穿透了喧嚣。
二、故人再逢
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唐僧一身洗得发白的袈裟,袈裟的边角磨出了毛边,他手持九环锡杖,锡杖上的铜环叮当作响,缓缓走出。他瘦了许多,眼窝深陷,颧骨凸起,面色蜡黄,显然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亮,像是被洗过的琉璃,直直看向李愔——或者说,看向那双与他记忆中极为相似的鎏金色瞳孔。
猪八戒和沙僧跟在他身后,一个缩头缩脑,肥硕的身体缩成一团,不敢抬头;一个垂首不语,紧握的禅杖上沾着泥点,神色黯然。
四目相对。
李愔眯起眼,鎏金瞳孔里闪过一丝疑惑,枪尖未移,语气带着几分审视:“唐长老?”
“阿弥陀佛。”唐僧双手合十,躬身行礼,目光从李愔脸上移到囚车中,落在奎木狼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此妖虽罪孽深重,残害生灵,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蜀王殿下既已将他擒获,何不交由我佛门处置?贫僧愿以经文化解其戾气,渡他向善,洗去他身上的罪孽。”
“向善?”李愔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他掳掠宝象国公主,将其囚禁于波月洞半年之久,逼其成亲;他残杀过往商旅,将人的尸骨堆成小山,当作玩乐。他做这些恶事的时候,可曾想过向善?唐长老,你的慈悲,用错地方了。”
“殿下!”唐僧上前一步,声音急切,脸色涨得通红,“贫僧并非为他辩解。他本是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宿,因与宝象国公主有一段宿世情劫,才私自堕入凡尘。若就此将他斩杀,恐损天道轮回,引发天谴啊……”
“天道?”李愔打断他,鎏金瞳孔里燃起一丝怒意,声音陡然拔高,“天道就是让他为祸人间,让无辜百姓受尽苦难?天道就是让你们这些口口声声慈悲为怀的取经人,眼睁睁看着公主被掳,看着百姓被杀,却连个狼妖都对付不了,只能躲在王宫里,等着别人来救?!”
话如刀子,一字一句,扎得唐僧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是啊,他们师徒三人,明明是受了国王的厚待,却连一个妖怪都打不过,若不是李愔出手,百花羞公主恐怕永远也回不了家。
猪八戒忍不住嘟囔起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猴哥要是在这儿,哪有这些事……那妖怪早就被一棒子打死了……”
“八戒!”沙僧低喝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空气瞬间凝滞。
围观的宝象国百姓、文武百官,甚至唐军的将士,都怔怔看着这一幕,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卷旌旗的猎猎声,和囚车中狼妖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天际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
不是宝象国那种绵软的号角声,也不是唐军那种雄浑的号角声。
那是龙吟般的、穿透云层的号角声,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与堂皇,像是从九天之上落下,震得云层都微微震颤。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东方的天际。
晨曦被某种庞然大物撕裂。一艘巨大的楼船破云而出,船身由千年沉香木打造,雕着栩栩如生的金龙首,龙头怒目圆睁,龙须飞扬,仿佛下一秒就要腾云驾雾,直冲九霄。船帆是玄色的,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唐”字,在风中猎猎作响。船头立着一面巨大的“唐”字王旗,旗面迎风招展,气势恢宏。
楼船两侧,各有一队披金甲、跨天马的飞骑护卫,他们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枪,胯下的天马神骏非凡,四蹄踏云,速度快如闪电。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反射出万道金芒,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那是……”宝象国王张大了嘴,声音颤抖,指着那艘楼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楼船缓缓降下,悬停在都城上空十丈处。舷梯缓缓放下,发出“嘎吱”的声响,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船头。
李世民未着龙袍,只一身玄黑箭袖常服,外罩一件暗金螭纹披风,披风的下摆随风飘动,猎猎作响。他的长发以一枚羊脂玉冠束起,玉冠洁白无瑕,衬得他面容冷峻,眉眼间带着帝王的威严。他负手而立,俯瞰下方,鎏金色的瞳孔在晨光中如同熔化的黄金,熠熠生辉,与城下李愔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城上城下,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望着船头的身影,眼中满是敬畏与震撼。
李愔仰着头,愣愣看着船头那个人,握着裂穹枪的手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眼圈却瞬间红了。
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他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猛地撞开人群,冲到楼船下方,仰着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积攒了一路的委屈与思念,在此刻尽数爆发,带着哭腔嘶喊:
“阿耶——!”
这一声,喊碎了多少铠甲,多少威严。
李世民笑了。他的笑容很淡,却足以融化冰雪,驱散所有的寒意。他从舷梯上一步步走下,脚步不快,却稳如山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走到李愔面前时,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儿子沾满沙尘的头发,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温暖而熟悉。
“嗯,”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温柔得不像话,“阿耶来接你了。”
李愔再也忍不住,一头撞进李世民的怀里,双手死死抱住父亲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肩胛骨剧烈地颤抖着,却硬是没哭出声,只从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呜咽,像是受伤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好了,好了。”李世民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声音低柔得不像个帝王,“仗打完了,咱们该回家了。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丢不丢人。”
李愔不听,抱着他的腰,抱得更紧了,还在他怀里蹭了蹭,把眼泪和鼻涕全蹭在了他那件崭新的玄色衣襟上。
李世民由着他蹭,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他抬头,看向囚车中的奎木狼,眼底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如刃的杀意。
“你,”李世民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就是那只伤了我儿子的狼妖?”
奎木狼被那目光刺得一哆嗦,碧绿的瞳孔里满是恐惧,竟忘了挣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你真该死啊。”李世民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你要是不作恶,不掳掠公主,朕的乖宝宝会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吗?会差点死在草原上吗?会在肩上留下那么深的一道疤吗?”
他抬手,指了指李愔左肩甲上那道深刻的斩痕,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这一下,若是再偏三寸,刺中他的心脏,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李愔在他怀里闷闷道:“阿耶,我没事……一点都不疼……”
“闭嘴。”李世民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目光却没有离开奎木狼,语气带着帝王的决绝,“把他带回大唐。朕要亲手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的脑袋挂在朱雀门上,挂个十年八年,让天下的妖魔都看看——伤朕的儿子,是什么下场。”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声音响彻云霄:“若不这么做,朕,不配叫‘天可汗’!”
话音落,全场死寂。宝象国王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被身旁的侍卫死死扶住。唐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佛号,指尖却因用力而发白。
而李愔,忽然在李世民的怀里缩了缩。
一道金光微闪,快得让人看不清。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抱着李世民腰的青年,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橘黄色的大猫,毛色油亮顺滑,像上好的绸缎,琥珀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委屈与依赖,正用脑袋一下下蹭着李世民的手。
“喵。”
李世民低头,眼底的冰瞬间化开,化作一汪春水。他熟练地抱起橘猫,小心翼翼地托着它的后腿,挠了挠它的下巴,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乖猫咪,别怕,阿耶在呢。谁也不能欺负你。”
橘猫舒服地眯起了眼,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三、祖师问粮
又一道清光落下,带着淡淡的道韵,落在李世民的身侧。
菩提祖师出现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月白广袖深衣,衣袂飘飘,宛若谪仙。只是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先是看了一眼李世民怀里的橘猫,确认它气息平稳,无恙,才将目光转向旁边那个刚刚变回人形、正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的青年。
“愔儿。”菩提祖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显然是刚刚才赶过来,还未平复气息。
李愔挠头的动作一顿,有些心虚地看向他:“师父。”
“你出征前,为师给了你三十万石粮草、十万张弩、百万支箭的批文,让你去户部支取。”菩提祖师盯着他,目光锐利,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的心思,“方才为师去清点你军中的剩余物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粮草,一石未动,依旧完好地封存在户部的粮仓里;箭矢,一支未少,整整齐齐地码在军械库中;连那三万套明光铠,都完好无损地封在箱中,没有开封的痕迹。”
菩提祖师向前一步,几乎要揪住李愔的领子,声音陡然拔高:“告诉为师,你们这三个月,吃什么?用什么打仗?!”
李愔眨了眨眼,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菩提祖师的目光,小声道:“就……吃缴获的啊。”
“缴获?!”菩提祖师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怒意,“草原连年征战,各部族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哪来那么多粮草供你五万大军吃三个月?!还有箭矢——你在乌德鞬山那场大战,射出去的箭矢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你说一支未少,你当为师是三岁孩童吗?!”
李愔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蚊子哼哼:“其实……不是五万。”
李世民和菩提祖师同时一愣。
“蜀家军的主力,我让苏定方带着,留在草原镇压那些叛乱的部落,顺便修建安西都护府,稳定局势。”李愔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来宝象国的……就八百人。是我蜀王府的亲卫。”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菩提祖师的手抖了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李愔,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挤出一句话:“八百人?你带着八百人,横穿千里草原,深入西域腹地,擒狼妖,救公主?”
“嗯。”李愔抬起头,鎏金瞳孔里闪着光,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解释,“草原各部刚被我打服,都怕了大唐的兵威。我打着‘大唐蜀王’的旗号走,他们不仅不敢拦,还主动献上粮草和马匹,巴结我呢。至于箭矢……射出去的,我都让将士们战后捡回来了,擦干净了还能用。铠甲没怎么用,因为……没打几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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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理直气壮:“粮草是朝廷的,是国本,不能随便动。出征前父皇说了,要体恤百姓,不能劳民伤财。所以我一路上,都用的缴获和……‘借’的。”
“借?”李世民眯起眼,捕捉到了关键词,语气带着一丝危险。
“打欠条了!”李愔连忙举起手,像是怕被误会,“每张欠条上都盖了我的王印,清清楚楚写着借了多少粮草、多少马匹。我跟他们说,等西域的商路通了,让他们拿着欠条去安西都护府领钱,利息按大唐的官定利率算,童叟无欺!”
菩提祖师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是又气又笑又心疼的复杂情绪。他看着李愔那张理直气壮的脸,一时竟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该夸他。
“李愔,你真是……”菩提祖师摇了摇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剩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小傻子。”李世民接过话,把怀里的橘猫又往怀里搂了搂,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心疼,“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心全扑在大唐上,半点都不为自己着想。蜀王封地那些兵,满打满算就八百亲卫,你就敢带着他们远征西域,深入虎穴……你真当自己是战神下凡,刀枪不入吗?”
李愔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不是赢了嘛……而且,那些部落都很听话,没敢惹我……”
“赢了?”菩提祖师终于忍不住,拿起手中的拂尘,轻轻敲在他的头上,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恨铁不成钢,“若奎木狼再多一分妖力,若草原哪个部落突然反悔反扑,若路上遇到沙暴迷了路,断了水源——你这八百人,连尸骨都找不到!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李愔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他知道师父是为了他好,也知道自己这次确实冒险了,可他当时只想着速战速决,救回公主,打通西域商路,根本没想那么多。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蔫蔫的样子,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有点红。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傻子……下次不许这样了。阿耶宁可不要西域,宁可不要那些商路,也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橘猫不知何时又跳回了李愔的怀里,此刻正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心,发出“喵呜”一声,像是在安慰他。
四、囚车起行
奎木狼最终被押上了另一艘较小的囚船。这艘囚船通体由玄铁打造,坚固无比,船壁上刻满了镇妖符文。他身上的铁链又加了三重,颈间的禁箍上,又贴了菩提祖师亲手画的镇妖符,金光闪烁,将他体内最后一丝妖气也压制得死死的。
唐僧几次欲言又止,脚步动了动,想要上前求情,却终究没再开口。他只是远远望着囚船缓缓升空,看着奎木狼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低声念了一段《往生咒》,声音悲悯而无力。
宝象国王千恩万谢,几乎要将半国的财宝都搬出来相赠,堆满了整整十辆马车。李世民却婉拒了,只收下了一份盖有宝象国国玺的通商文牒——文牒上写明,宝象国愿奉大唐为宗主国,年年纳贡,互通有无。
还有一方百花羞公主亲手绣的丝帕。丝帕是天蓝色的,上面用金线绣了朵小小的莲花,花瓣是淡金色的,与公主的眼睛一模一样。丝帕的一角,还绣着一个小小的“愔”字,针脚细密,带着少女的羞涩与心意。
“殿下,”百花羞公主站在舷梯下,仰着头,看着船上的李愔,淡金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舍,“此去长安万里,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李愔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扔给她。那是一枚打磨光滑的狼牙,牙尖锋利,被红绳串着,红绳上还系着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奎木狼的獠牙。”李愔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能镇邪,能护身。戴着它,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百花羞接过狼牙,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抬起头,望着那艘越来越高的楼船,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天际。
楼船破云向东。
身后,西域的黄沙渐远,那些厮杀与征战,都被抛在了脑后;前方,大唐的青山渐近,炊烟袅袅,那是家的方向。
李愔趴在船舷边,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宝象国都城,看着城门口那些仰头目送的人群,忽然轻声说:“阿耶,我有点想家了。想长安的桂花糕,想母后做的莲子羹,想皇兄府里的鲈鱼脍。”
李世民站在他身边,伸手将披风披在他肩上,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寒风,手搭在他的肩上,声音温柔:“嗯,我们回家。”
那只橘黄色的大猫跳上船舷,蹲在李愔身边,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同样的方向,尾巴轻轻摇晃着。
菩提祖师走过来,递给李愔一杯热茶,热茶的温度驱散了寒意。他看着李愔,眼神柔和:“风大,进去吧。别着凉了。”
“师父。”李愔没动,捧着热茶,看着远方,忽然笑了,“那些粮草……真的一点没动。回去就能还回国库,一分不少。”
菩提祖师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里带着无奈与欣慰:“知道了。下次……至少带够吃的。别再让自己饿着肚子打仗了。”
楼船越飞越高,穿过云层,向着东方飞去。
而在另一条路上,一只金毛小猴正艰难地翻越雪山。凛冽的寒风刮在它的身上,像是刀子割肉,它抱着胳膊瑟瑟发抖,金色的绒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它忽然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小小的身子顿了顿,然后对着天空的方向,“吱吱”叫了两声,声音沙哑而孤独。
它不知道,它要找的人,刚刚离开它曾路过的地方。
命运打了个旋,又各自向前。
七日后,长安。
朱雀门彻夜未闭,灯火通明。无数灯笼高悬在城门楼上,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朱雀大街上,从城门一直排到皇城脚下,手里拿着鲜花与彩带,脸上满是期待与喜悦。
当楼船的身影出现在夜空时,满城欢呼。
欢呼声浪涛般席卷了整座长安城,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孩童们挥舞着手中的彩带,老人们热泪盈眶,年轻的姑娘们踮着脚尖,望着那艘缓缓降落的楼船,眼中满是爱慕与崇拜。
李承乾亲自率东宫属官在城下迎接。这位一向稳重的太子,此刻却难掩脸上的激动,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目光紧紧盯着楼船,双手微微握拳。
当他看到李世民抱着一只橘猫走下舷梯,而李愔跟在一旁,虽然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鎏金瞳孔却依旧亮晶晶的时候,李承乾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快步上前,先向李世民恭敬行礼,然后一把抱住李愔,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愔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皇兄,我饿了。想吃你府里的鲈鱼脍,要嫂子亲手做的那种。”
“管够。”李承乾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目光落在李世民怀里的橘猫身上,挑了挑眉,带着几分戏谑,“这是……”
“你六弟。”李世民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打了三个月的仗,累坏了,变猫歇会儿。”
橘猫适时地“喵”了一声,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李承乾的衣袖,模样乖巧又可爱。
李承乾失笑,伸手挠了挠猫下巴,语气宠溺:“行,回来就好。鲈鱼脍管够,还让厨房给你做桂花糕,做莲子羹,都是你爱吃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宫。那艘囚船直接飞入天牢上空,奎木狼被投进了特制的玄铁狱中。这座牢狱是专门为镇压妖魔而建的,牢壁上刻满了上古符文,连大罗金仙都难以逃脱。等待奎木狼的,将是大唐律法与帝王怒火的审判。
而太极殿后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李愔洗去了一身风尘,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常服,正抱着一碗热汤小口喝着。汤是莲子羹,甜而不腻,是母后亲手为他熬的。李世民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看,目光时不时落在儿子身上,眼底满是温柔。菩提祖师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杯清茶,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三人谁也没说话,暖阁里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温馨而宁静。
许久,李世民合上书,开口道:“愔儿。”
“嗯?”李愔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口莲子羹,鼓鼓囊囊的,像只小仓鼠。
“下次再敢只带八百人出征,”李世民看着他,眼神严肃,一字一顿,“朕就把你关在蜀王府,一辈子别想出门。”
李愔眨了眨眼,放下碗,试探着问道:“那要是带八万人呢?”
李世民笑了,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准。”
“谢父皇!”李愔眼睛一亮,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那只橘黄色的大猫不知何时跳上了李世民的膝盖,蜷缩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窗外,长安的雪,悄悄落了下来。雪花飘落在灯笼上,融化成水珠,顺着灯笼的边缘滑落,像是一串串晶莹的泪。
整座长安城,在灯火与雪花中,安然入睡。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