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
她怎么会嫌弃。
她恨不得此刻躺在这里，满头白发，本源尽失的人是自己！
云清寒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男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的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那凌乱干枯的白发，刺得她皮肤有些痒，可她却一动都不想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纵容，夜阑那原本僵直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将全身的重量，都毫无保留地，倚靠在了她的身上，像一只找到了归巢倦鸟，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份独有的，让他安心的冷香。
“娘子……”
他的声音，带着得逞后的黏腻，在她的耳边轻轻地，满足地喟叹。
“你真好。”
云清寒的身体又是一僵，耳根处，浮起了一层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薄红。
她想推开他，想呵斥他“别得寸进尺”，可环抱着他的手臂，却怎么也用不上一分力气。
“呼——”
洞外的狂风，卷着沙砾，发出呜咽般的嘶吼。
夜阑忽然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往她怀里又钻了钻，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可怜兮兮的鼻音。
“娘子……外面好冷……”
他现在这副身子，比凡人还要孱弱，魔陨骨原的罡风，对他而言，确实跟刀子刮骨头没什么区别。
云清寒闻言，心中一紧。
她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还站在洞外。
“回洞府。”
她当机立断，松开怀抱，便要去搀扶他。
可她的手刚一松开，夜阑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整个人都软了下去，手臂却依旧死死地，勾着她的脖子，不肯放开。
“走不动……”他把脸埋在她的肩上，耍赖耍得理直气壮，“娘子，我没力气了。”
云清寒：“……”
她看着他那张衰老憔悴，却偏偏要挤出一个无辜表情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这个混蛋！
他以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气焰，都用到哪里去了！
可再生气，她又能怎么办？
总不能真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风里。
云清寒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乱，认命般地弯下腰，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则穿过他的膝弯，稍一用力。
一个标准的，将人打横抱起的姿势。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现在的体力，也低估了夜阑这个男人骨架的分量。
她一个踉跄，非但没能抱起他，反而被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得差点摔倒。
“噗……”
夜阑看着她那副手忙脚乱，又羞又恼的模样，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
云清寒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清冷的凤眸里，燃起了一簇恼怒的火焰。
“不笑了，不笑了……”夜阑连忙收住笑，却因为动作太大，又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娘子，你别抱了……你扶着我，我……我自己走……”
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眼角，心疼得不行，哪里还敢再逗她。
最终，两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挪回了洞府。
云清寒几乎是将夜阑整个人都架在自己身上，一步一顿，走得艰难无比。短短几十步路，等回到洞里的时候，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而夜阑，一沾到那相对温暖安宁的空气，便再也支撑不住，勾着她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整个人都挂在了她的身上。
“夜阑！你给我下来！”云清寒低斥。
“不。”夜阑耍赖到底，声音闷闷的，“娘子身上香，还暖和。”
“你！”
云清寒气结，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洞府的另一边，云晚晚从君无尘的怀里悄悄探出个小脑袋，看着那边“拉拉扯扯”的师姐和夜阑，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天呐！
她看到了什么？
她那个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师姐，竟然被一个男人像牛皮糖一样黏着，而且……还没一剑把他劈开！
云晚晚又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夫君。
君无尘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熟，呼吸平稳，只是那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云晚晚心疼地伸出小手，想要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而就在这时，那边的僵持，终于有了结果。
或许是夜阑真的太累了，又或许是云清寒的气息让他太过安心，他挂在她的身上，脑袋靠在她的肩窝，那絮絮叨叨的耍赖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了平稳而悠长的呼吸。
他睡着了。
云清寒感受着肩膀上一沉，和耳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缓缓地，低下头。
只能看到他花白的头顶，和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能看出深刻皱纹的侧脸。
他睡得很沉，脸上没有了那种刻意挤出来的无赖和傻笑，只剩下一种洗尽铅华的疲惫与安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薄唇微微抿着，竟没有半分魔尊的戾气，反而像个……折腾累了的孩子。
云清寒的心，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
她那颗坚硬了数千年的剑心，在这一天之内，被这个男人反复地，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撞击得千疮百孔。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云清寒扶着夜阑，缓缓地，靠着另一边的石壁坐了下来。
她没有推开他。
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些，让他那颗毛茸茸的，花白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
做完这一切，她也累极了。
神魂的创伤，体力的透支，心神的激荡，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靠着冰凉的石壁，垂下眼眸，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睡得毫无防备的男人。
他的手，还无意识地，抓着她的一片衣角。
那依赖的姿态，让她无端地，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刚刚见到师妹的时候。
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团子，也是这样，喜欢抓着她的衣角，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安稳的港湾。
原来，被一个人如此毫无保留地依赖着，是这样的感觉。
酸涩，沉重，却又……有一种被填满的满足。
云清寒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夜阑的脸上，抚平他眼角的那些，因为她而生的皱纹。
抚摸良久，云清寒的脑袋也逐渐歪倒，贴在了夜阑的脑门处入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