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如缕,穿过窗棂,在浮尘中拉出金线,静静洒在木板床上。
陈秀悠悠吐出一口浊气。
腰背的伤处依旧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仿佛有钢钉深嵌骨髓,但比起昨日那撕裂般的剧痛,已然和缓太多。他能感觉到,流失的力气正一丝丝地回归,如今已恢复些许。
照此速度,三五日内,便可痊愈大半。
陈秀缓缓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屋门。
一股混杂着草木湿润与泥土微腥的晨风迎面扑来,门外便是八方拳院那宽阔的青石练武场。
身处此地,至少不必再担忧王家的势力敢光天化日之下寻衅。
不远处,母亲李氏正坐在石凳上,借着熹微的晨光,专注地为他缝补那件白羽衣。
那件由明蚕丝与天鹰羽绒织就的内衬,在连番血战中被刀剑划得千疮百孔,却也正是这些破损,才换回了他一条性命。
练武场上,早起的弟子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望见陈秀的身影,原本还在交谈的弟子们声息骤敛,目光触及他时,便如受惊的鸟雀般迅速垂下,远远地躬身抱拳,不敢直视。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敬畏。
一夜之间,连斩两名暗劲、六名明劲。这份战绩,在善县足以让任何武夫一夜成名,也足以让人生畏。
蒙徒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从里屋走出,看见陈秀,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不好生躺着养伤,出来乱晃什么?”他语气不善地训斥道,“伤筋动骨的大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先把身子养利索了!”
陈秀接过温热的粥碗,点了点头,并未辩解。
“弟子省得。”
如今伤势未愈,气血不畅,确实不宜再练八方拳那等开合刚猛的拳法。
他三两口喝完肉粥,将碗递还,独自走到练武场的僻静角落,不徐不疾地拉开一个柔和的架势。
正是那日从王雷尸身上搜出的《叠浪掌》。
此掌法劲力绵柔,中正平和,讲究一个“叠”字,纵有伤在身,习练起来也无甚防碍。
陈秀缓缓推掌,心神则完全沉入体内。元神映照之下,周身气血的每一缕流转、每一丝凝滞,都清淅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之中。
叠浪掌分三重。
一重劲力,如清风拂水,涟漪暗生。
二重劲力,如浪涛拍岸,层层相加。
三重劲力,如怒潮相撞,三浪奔涌。
这门掌法易学难精,寻常武夫若无名师口传心授,耗费数年光阴,也未必能窥得“叠浪”真意。
然而对能以内视入微的陈秀而言,却无异于坦途。他能精准地驾驭每一分劲力的流向与叠加,练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距武举尚有半年,正好将这三重叠浪掌彻底练透。”
“以叠浪劲内壮己身,效率远胜寻常法门。”
他心中念头流转,手上动作却行云流水,未有丝毫停歇,一遍又一遍,彻底沉浸其中。
午时,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廊下啃着米饼,唾沫横飞地谈论着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一把推开。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轮廓被刺目的日光勾勒得有些模糊。
来人是张妄。
他脸色阴晴不定,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如鹰隼般死死锁在角落里那个安静练拳的身影上。他迈开步子,一步步穿过练武场,停在陈秀面前。
“我……回来看看陈师弟。”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秀收了掌势,拿起一旁的米饼,抬眼看他,神色平淡。
“何事?”
张妄的视线落在陈秀腰腹与肩头渗着血色的绷带上,又看到他即便重伤至此,依旧在不知疲倦地习练一门陌生的掌法。
一股混杂着嫉妒与不甘的毒火,在他胸中疯狂灼烧。
世上……竟真有如此坚韧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象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陈秀,我要挑战你。”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的嘈杂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于此。
张妄双拳紧攥,死死盯着陈秀,一字一顿地重复:“我,非要赢你一次!”
哪怕是趁人之危。
哪怕是趁着陈秀身负八创,实力大损。
今日,他也非战不可!这是他最后的执念!
角落里,正自饮自酌的蒙徒闻言,脸色骤然一沉,将酒葫芦“砰”地一声重重拍在石桌上。
“放肆!”
陈秀却抬手虚拦,示意师父不必动怒,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张妄,眼神平静得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已是暗劲,你不是对手。”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如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张妄的心上。他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青筋暴起。
“我亦是明劲巅峰!况且你身负八创,血气亏空,一身实力能剩几成?我未必不能胜你!”
他猛地踏前一步,近乎咆哮地吼道:
“你,敢不敢接!”
陈秀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上的白面米屑。
“可以。”
“我便打到你服气为止。”
张妄双目赤红,爆喝一声,猛地拉开八方拳的起手式,拳架中却夹杂着几分陌生的凌厉路数,显然这数月在程氏宗族获益匪浅。
他脚下发力,率先抢攻,一拳直捣陈秀面门,拳风呼啸!
陈秀不闪不避,同样一掌迎上。
没有预想中的刚猛硬撼。他的手掌仿佛化作了一道柔韧的水波,轻飘飘地粘贴了张妄的拳锋。一引一带之间,张妄那狂暴的拳劲,便如石沉大海,消弭于无形。
张妄只觉胸口憋闷欲呕,陈秀此刻使出的劲力分明尚不如他,但那股力道却如水下暗流,层层叠叠,让他全力一击仿佛打在空处,无从借力。
他不信邪,脚下猛地一跺地面,青石微震。
身法龙蛇提纵!
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鬼魅般绕至陈秀身后,一记手刀带着风声,狠劈其后颈要害!
然而,他快,陈秀的反应更快。
仿佛背后生眼,陈秀头也未回,反手一掌便朝身后拍去。
叠浪掌。
一重浪!
“砰!”
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巨响。
张妄只感觉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道席卷而来,并非单纯的刚猛,而是三道劲力接踵而至,一道比一道凶狠。他整个人象是被滔天巨浪正面拍中,护体劲力瞬间崩溃,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数米外的院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沿着墙壁滑落在地,呕出一口酸水,眼中只剩下灰败的绝望。
心,终于死了。
陈秀缓缓收回手掌,自始至终,神色未有半分波动。
在他看来,这张妄的拳法根基只能说是尚可,比起当初明劲时的自己,尚有不小差距。
若非如此,自己这乍练的叠浪掌,断无可能如此轻易制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