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磐的语气森然,不容置喙,彻底击碎了王灿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此人平日行踪如何?”王磐问道。
王灿对陈秀的底细倒是清楚,立刻回道:“八方拳院、五柳树居所、衙门,三点一线,再无旁处,他家就在拳院附近,抬脚便至。”
“这就棘手了。”
王磐眉头紧锁。
八方拳院的蒙徒是化劲宗师,在拳院动手,风险太大
衙门重地,更是龙潭虎穴。
“看来,只能在他家中了结。”
王磐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仿佛在为某人敲响丧钟。
“既然离拳院极近,动手便需如雷霆一击,绝不能拖延,手脚更要干净。”
他眼中厉色一闪,沉声下令。
“传王火。”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堂下,单膝跪地,仿佛一直跪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
来人一身黑衣,气息内敛如渊,正是王磐麾下风火雷电四近卫之一,王火。
“去铜水湾,查清陈秀的住处、周遭地势、一切动静。”
王磐的声音冰冷刺骨。
“我要你在两日之内,在他得到正式任命之前,找到机会回来报我,由我组织机会一举杀之!”
“是!”
王火沉声应诺,随即身形一晃,再度融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幕低垂,巡值结束。
铜水湾的河风卷着晚间的凉意与水腥气,拂过陈秀的脸颊。
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他的心神沉入一片绝对的冷静。
自己与王家,已是不死不休。
他将自己置于王家的立场,冷酷地推演着对方的每一步棋。
若我是王家,要除掉一个初入暗劲、且已结下死仇的差役,该当如何?
答案只有一个:趁他羽翼未丰,根基未稳,以雷霆之势,将其扼杀于摇篮!
而自己,要对抗内城四大家之一的王氏,手中又有什么筹码?该如何做?
陈秀的思绪清淅如冰:
其一,实力!
归根结底,唯有绝对的实力。
若他有师父蒙徒那般化劲宗师的修为,王家别说死一个护卫,就是死个嫡系,也断不敢如此咄咄逼人。
化劲宗师,已是另一个天地的人物,王家虽有此等强者坐镇,却绝不会为区区一个死人,去开罪另一位同阶存在,那代价,着实有些昂贵。
但这重天地,于他而言,还太过遥远。
那么,便只剩下第二条路。
考取武举,博取功名!
一旦金榜题名,成为武秀才,便是鲤鱼化龙,身份地位将是天壤之别。
功名在身,见官不跪,寻常罪责可抵消,若遭诬告甚至可反坐对方。更重要的是,任何牵涉秀才的案子,善县无权审理,必须上报府城。
王家的势力再大,也仅限于善县这一亩三分地。
他们绝不敢为了一名护卫的死,去谋害一位大雍王朝亲封的武秀才。
那无异于挑战皇朝法度!
想到此处,陈秀的呼吸变得沉稳,步履间的迷罔一扫而空,眼神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武举!
明年的武举,自己势在必得!
这是他眼下唯一能破局,能让他和母亲安身立命的通天大道!
唯有通过武举,博取功名在身,才能真正挣脱眼下的囚笼,才能让王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再不敢肆意妄为。
可距离武举,尚有半年。
这半年,便是他的生死关。
王家的报复,如一柄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将他碾为齑粉。
以自己如今暗劲初成的实力,要在武举中脱颖而出尚有距离,更遑论独自抗衡一个盘踞善县数十上百年的豪族,无异于螳臂当车。
思绪翻涌间,他已行至自家院前。
那棵老柳树在夜风中发出簌簌低语,枝叶摇曳,仿佛在诉说光阴的故事。
陈秀推开那扇会“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内灯火温暖。母亲李氏正坐在灯下,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搓洗衣物。哗哗的水声,伴着她略带沙哑的哼唱,在这清冷的夜里,竟织成一幅安宁得令人心定的画卷。
听到门响,李氏抬起了头。
当她的目光落在陈秀紧绷的脸上时,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怎么这副脸色?衙门里又有人给你穿小鞋了?”
陈秀望着灯下的母亲,那张熟悉的脸上刻着风霜,也沉淀着安然。那满腔翻涌的杀意与躁动,竟被这寻常的灯火与水声悄然抚平。
他走到母亲面前,缓缓蹲下身。
“娘,我惹上麻烦了。”
李氏放下手中的衣物,水珠顺着粗糙的指尖滴落。
她静静地凝视着儿子,没有追问,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内城的王家。”
陈秀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将事情的始末简要道出,点明对方已将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李氏静静地听着。
昏黄的灯火映着她古井无波的脸庞,仿佛儿子得罪的不是善县四大家之一的王家,而仅仅是街头某个无赖。
直到陈秀说完,她才拿起一旁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渍。
“既然如此,单凭我们母子,斗不过王家。”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一种洞彻世事的清明。
“需借外力。”
外力?
陈秀脑海中,无数念头电闪而过,又被一一掐灭。
巡值队的同僚?一群混日子的老差役,自保尚且不暇。
于班头?那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油条,绝不会为自己火中取栗。
周清寒?自己不过一个拳客,虽然得了看重,他却不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有多特殊。
思来想去,如今的自己,身上唯一能攀上的“外力”,只有一人。
“师父,蒙徒。”
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带着千钧之重。
唯有化劲宗师的威名,才能让王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李氏点了点头,似乎这个答案早在她意料之中。
“蒙师傅现下还在拳院?”
“不知。”陈秀摇头,“眼下夜已深,即便在,恐怕也已歇下了。”
拳院高大的院墙在月下投出森然的黑影,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幢幢。
陈秀还是来了。
事关生死,一刻也耽搁不得。
他没走正门,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在那扇专供内院弟子出入的小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半晌,门内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谁啊?三更半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