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徒此刻的拳法,已然不见平日教导弟子时的大开大合,而是招招凝练如铁,每一击都蕴着一股一往无前、崩山裂石的霸烈杀意。
拳风呼啸,竟带起尖锐的撕裂声,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这六大杀招,代表了六种截然不同的搏命打法,讲究硬打硬进,将八方拳的刚猛霸道推演到了极致。
一番演示下来,陈秀只觉一股凌厉的拳意扑面而来,心神为之震慑,对八方拳的领悟瞬间贯通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蒙徒收拳而立,气息悠长,不见丝毫紊乱。
“今日你且看,回去好生揣摩,明日再来,我亲自喂招,直到你尽数学会为止。
傍晚时分,河边的晚风卷来独属于鱼档的淡淡腥气。
陈秀回到家中,母亲李氏已将饭菜摆上桌。除了寻常米饭,更有一盘滋滋冒油的烧肉,香气满屋。
他一边大口扒饭,一边复盘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王家无故派人拿我,若真是那位新任巡查监王灿的手笔,我又该如何应对?”
“王家势大,想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当街格杀官差,但经此一事,我在巡值部的晋升之路,恐怕是彻底断绝了。”
念及此节,他扒饭的速度不禁又快了几分。
实力,才是一切的根基。
夜色渐浓,陈秀换上差役服,佩好青玄剑,快步赶往巡值部。
刚踏入六队所在的小楼院落,一道不该出现的身影,让他脚步倏然一顿。
院中,多了一人。
那人背负双手,立于院落中央,一身锦袍华贵,神色倨傲。
正是新任巡查监,王灿。
他不知在此等了多久,见到姗姗来迟的陈秀,眉头瞬间拧紧,语气不善地质问:“为何这两日,皆耽搁了时辰?”
陈秀心中一凛,面上却波澜不惊,抱拳躬身:“回大人,卑职近来修行偶有所得,耽搁了些时辰,还望大人恕罪。”
“修行?”
王灿发出一声冷哼,目光如电,朝陈秀身上审视而去。
只一眼,他脸上的倨傲与不耐瞬间冻结,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惊雷劈中,瞳孔在刹那间缩成针尖!
一股冰冷的骇然顺着脊椎疯狂上窜,让他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暗劲!”
“这……这怎么可能!他竟然是暗劲武夫!”
王灿的心脏狂跳如鼓,一个无比恐怖的念头,如梦魇般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族中派去截杀他的王雷,至今未归……难道……难道是栽在了这小子手上?”
这个猜测让他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他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语气故作寻常地问道:“昨日休沐,你去了何处?”
陈秀神色平静如水,对答如流:“回大人,卑职只是去山水闲地随意逛了逛。”
王灿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可曾见过身穿我王家族徽服饰之人?”
陈秀缓缓摇头:“卑职未曾留意。”
王灿深深地凝视着他,心中已是天翻地复。
王雷未归,陈秀却安然无恙,甚至……突破了暗劲!
最坏的可能,已然成了事实!
而且,看他此刻镇定自若的模样,分明是早已知晓了截杀他的人出自王家!
一个前途无量、心性狠辣的暗劲武夫,就此成了王家的死敌。
王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手脚冰凉。
这下,不仅是得罪了。
而且……
想杀,也更难了!
王灿面色阴沉如水,一记恨恨的拂袖,转身离去。
陈秀交接完公务,便被于班头传唤至堂前。
浓墨淡香,堂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半惊半疑地盯着他。
于班头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早已是波涛翻涌。
一年多。
仅仅一年多的光景,这个当初被一脚踢出外派的差役,竟凭着一股蛮力,硬生生从不入流的武夫,叩开了暗劲的大门!
要知道,他于公明,踏入暗劲至今,已耗费了五六年光阴。
照这个势头,这小子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将自己甩在身后!
他心思电转,如今队中队长皆是明劲,让一个暗劲高手屈居副职,既是暴殄天物,也坏了衙门的规矩。
“你暂且还任原职。”
于班头沉吟片刻,终是做出决断。
“三日之内,我会将此事上报县尉大人,届时,另有任用。你且安心当值。”
陈秀心如明镜,抱拳躬身,声音沉稳:“多谢于班头提携。”
与此同时,王家大宅深处,暖炉烧得滚旺,空气中弥漫着馥郁而沉闷的名贵熏香。
一个身形痴肥的胖子正百无聊赖地捻着一串玉珠,脚边的笼子里,两只秋后的蛐蛐正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此人,正是王灿的父亲,王胖子王磐。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暖阁的沉寂,王灿快步而入:“父亲,大事不好了!”
他急忙进门,来到王磐身前,将衙门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道出。
王磐捻动玉珠的手指倏然一僵,连笼中蛐蛐的嘶鸣也再引不起他半分兴致。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眼睛缓缓掀开,迸射出一缕阴冷的厉芒。
“暗劲?”
王磐的声音轻得象在呵气,却让暖室的空气骤然冰冷。
“一个随手就能捏死的明劲武夫,一个底层的差役,竟然成了暗劲。”
他缓缓坐直了肥硕的身躯,脸上的慵懒被一种毒蛇般的凝重所取代。
“家世清白,又有这般进境……若是被徐猛那样的快班捕头,或是其他几个巡查使拉拢了去,便是个天大的麻烦。”
一个小小明劲差役的性命,王家可以不在乎,代价微乎其微。
可若要动那些化劲高职麾下的暗劲心腹,那代价,就未免有些大了!
王灿仍在迟疑:“大哥,不过是昔日一桩他不上道的小恩怨,如今……当真要赶尽杀绝?”
“蠢货!”
王磐冷斥一声,手中的玉珠“啪”地一声砸在紫檀木桌上,惊得笼中蛐蛐都停了争斗。
“从我们派王雷去杀他的那一刻起,你我与他之间,就再无半分回旋的馀地!”
他扯出一丝冷笑,脸上的肥肉随之颤动。
“今日你妇人之仁放过他,来日他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你以为他会对你,对我王磐手软分毫吗?”
“斩草,就要除根!”
王磐眼中杀机毕露,一字一顿,如寒冰碎裂:“必须在三日之内,在他攀上任何高枝之前,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否则,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