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之后,大师兄孙磊也找了过来。
他先是道贺一番,随即好奇问道:“师弟,师父去哪儿了?”
陈秀答道:“师父和师母去城北了。”
孙磊点点头,收敛了笑容,神色郑重起来:“师弟,临近新年,先预祝你旗开得胜。如今你实力大进,恐怕明年的武举,也能去争上一争了。”
“武举?”陈秀心中一动,“还请师兄详解。”
孙磊当即便将其中关窍一一道来。
“武举分两关,第一关测体魄,无非是举石锁、拉强弓,对你我而言,易如反掌。”
“关键在第二关的实战,所有武者抽签对决,胜者晋一组,败者退二组,直至决出最后排名,一年下来,估摸着能有个三四十名武秀才。”
孙磊叹了口气,颇为无奈:“考武秀才,需三十岁以下,有暗劲大成的实力。我虽已是此境,却时运不济,连续两次都在实战中惜败。”
他看向陈秀,目光灼灼:“师弟,以我之见,若想十拿九稳,至少需有暗劲巅峰的修为方可。”
陈秀闻言,微微颔首。
“暗劲巅峰”
他眸光微凝,心中已然定下目标。为了万无一失,武举开始之前,需得朝这方面努力才是!
待孙磊走后,陈秀便出门去,备齐香火纸钱穿街而过。
街上行人见了他,无不驻足侧目,远远便拱手行礼,眼神中满是敬畏。
陈秀虽不认得他们,却也一一点头回礼。
他心中明了,自己练成铜雷宝体,胜过周元的事迹,已如风般传遍了善县。
如今的他,在这外城,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
路过车马行,他本想随意租一辆,但心念微动,脚步一转,径直走向了周府。
大管事周伯听闻他要返乡探亲,连缘由都未多问,只干脆地点了点头。
“小事一桩。”
不过片刻,两辆宽敞厚重的四轮马车便已备妥,驾车的还是两个孔武有力的精壮汉子。
马车前头,一面玄色大旗迎风招展,上面那个龙飞凤凤舞的“周”字,在整个善县无人不识。
傍晚,寒风卷着尘土,萧瑟刺骨。
陈秀与母亲李氏提着祭品,来到城郊一处荒凉的坟地。
一座孤坟在风中矗立,墓碑上刻着“陈旭之墓”。
紧挨着陈旭的,是一座更小的土坟,碑上的字迹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民女李秀梅亡夫之墓”几个字。
李氏拿出扫帚,将碑上的枯叶与尘土一丝不苟地扫去,动作轻柔,仿佛在拂拭一件稀世珍宝。一抹深不见底的哀伤,自她眼底缓缓漫开。
陈秀默然立于一旁,面前那更小一块的墓地,是生父陈志的衣冠冢。
天光渐敛,火盆里的纸钱熊熊燃烧,跳动的火光将李氏苍白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你父亲,曾是大雍的征西将军,战功赫赫。”
李氏的声音很轻,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却又带着一股刻入骨髓的恨意。
“他北定乌桓,西征羌族,内平凉州,凭一身军功,从一介布衣,挣到了开府封侯。”
“可那个国师青玄子,一个篡逆的阉人!不过通晓些旁门左道的炼丹方术,便蒙蔽了昏君圣听,蛊惑君心,权倾朝野,排除异己!”
“他就凭一句狗屁不通的‘妖孽降世’预言,便给我陈家扣上谋逆的罪名,一夜之间,满门三百二十一人,尽数沦为刀下亡魂!”
陈秀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被深埋的孩提记忆,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母亲在大雪地里生下他,用牙齿咬断脐带。
为了躲避追兵,他们混在流民中颠沛流离,饥荒遍野,啃食树皮,吞咽观音土……
这一切苦难的源头,皆拜那国师青玄子所赐!
一股彻骨的寒意,在陈秀心中凝结成冰,蕴酿着一场滔天霜雪。
夜深,他回到拳院,独自在空旷的院中习练刀法。
刀光如练,撕裂夜色,每一招每一式都灌注了无声的怒火。
他凝视着刀刃上“哲别”二字,拿起一块木炭,在那两个字上反复涂抹,直到它们被彻底遮掩。
心口灼热如焚,一股不甘与决绝的戾气在胸膛中疯狂冲撞。
腰间的青玄剑似也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剑身滚烫,竟自发地燃起一层幽幽的青色火焰,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剑鸣。
“青玄子”
陈秀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咆哮。
“我誓要将你摘胆剜心,以雪吾恨!”
天刚蒙蒙亮,李氏便已起身,却见陈秀的身影依旧在院中挥刀,不知疲倦,仿佛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
“阿秀,怎么一夜未睡?”
陈秀收刀入鞘,刀锋归寂,他转身道:“娘,我正要去歇息。”
李氏走近,借着熹微的晨光,却看到儿子脸颊上竟有两道暗红色的痕迹,早已干涸。
她心中猛地一揪,伸手抚上儿子的脸颊,指尖触到的,是两行早已凝固的血泪。
“快去睡吧。”
李氏心疼地为他拭去血痕,声音里满是压抑的颤斗。
梧桐镇,青石铺路,小桥流水,一派江南水乡的清秀景致。
镇上有个周家,靠着一间小小的绿豆铺子营生,家境平平。
周家当代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在镇上朱家做短工,小儿子守着摊位,女儿便是陈秀的婶婶周氏。
周母今日没出摊,听闻女儿要归家,一大早便守在巷口翘首以盼,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几个在墙根下晒太阳的老婆子见状,挪了过来,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哟,周家嫂子,你家闺女要回来啦?”
“是啊是啊,说今天就到。”周母笑得合不拢嘴。
“听说嫁到善县城里去了,日子过得怎么样啊?”一个三角眼的老婆子怪声怪气地问。
“都好,都好着呢,吃穿不愁。”
那老婆子听了,顿时不快,撇了撇嘴:“哼,真要是享福,怎么不把你这老娘接去城里?我看啊,就是在陈家熬日子罢了,还真当自己攀上高枝了?”
另一个老婆子则趁机眩耀起来:“我们家倒也比不了朱家大户,但也杀猪宰羊,置办了四贯钱的年货!就等着一家人过个肥年呢!”
周母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自家生意清淡,大儿子又不成器,今年确实没什么馀钱置办年货。
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不能让她跟着吃糠咽菜。
她一咬牙,转身便朝镇上走去,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当掉几件旧首饰,也得买两只肥鹅回来,给女儿好好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