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收拳定式,一道绵长的白气自口鼻间逸出,如箭离弦。
汗水早已浸透青衫,沿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滚落,在脚下坚硬的青石板上,溅开一朵朵深色水印。
他稍作喘息,并未抬头,却已感知到练武场四周,一道道目光正悄然汇聚而来,灼灼地落在他身上。
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大多出身贫寒,眼神里交织着敬畏、向往与一丝狂热。
在他们眼中,陈秀的崛起本身就是一部触手可及的传奇。
一个织席贩履的少年,凭一双铁拳,硬生生从泥潭中杀出一条血路。如今不但在衙门里坐上了队长的位置,更传闻他与内城四大家之一的王家,立下了一场决定生死的“一笑擂”。
这哪里是寻常武夫敢想的?分明是在与天争命,要与那高高在上的豪强大族分庭抗礼!
如此人物,堪称人中龙凤,是他们这些底层人最耀眼的榜样。
八方拳院因此名声大噪,新来的弟子,几乎都将陈秀视为天道酬勤的活武魁。
他们受其激励,日夜苦练,竟真有几人也破关而入,踏入了明劲的门坎。
譬如那个叫陈柏的。
据说此人曾被张妄打成重伤,在床上躺了半月,却因祸得福,胸中憋着一股不屈之气,竟在入门第六个月,也迈入了明劲之境。
陈秀歇了片刻,浑身汗水黏腻,正打算去后院水井冲个凉。
忽然,拳院厚重的大门被人叩响。
“咚咚咚!”
敲门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音。
“请问,八方拳院陈秀,陈队长可在此处?”
靠近院门的几个弟子浑身一激灵,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小跑着上前,替陈秀拉开了门栓。
大门洞开,一名身材魁悟的中年汉子迈步而入。他太阳穴高高鼓起,呼吸绵长深厚,赫然是一位暗劲好手。
来人正是铜水湾刘家的家主,刘丙。
刘丙一眼便锁定了场中的陈秀,立刻抱拳行礼,神色郑重。
“陈队长。”
陈秀心头微动,面上不动声色,亦抱拳回礼。
“刘家主。”
刘丙大步流星地走到陈秀身前,轻声中带着一丝喜色道:“陈队长,如今这朱老四被你所斩,铜水湾那鱼档的差事,便由我刘家接手了,今日特来,是按老规矩,给拳院送上今年的份额。”
陈秀了然,铜水湾鱼档每年都会向拳院供奉一些宝鱼,这是势力间不成文的规矩。
他微微颔首。
刘丙见他应允,转身向后一挥手,示意手下将院门彻底敞开。
门外,数辆沉重的车驾赫然在列,深陷的车辙印证着其惊人的分量。
每辆车驾上都码放着四个巨大的木箱,总计十二箱。
随着刘丙的示意,刘家的一众伙计齐声吆喝,嘿呦嘿呦地将这些沉重的大箱子抬进了内院。
陈秀隐约听见箱内传来沉闷的拍打声与水花搅动声,显然是活物。
他心中微凛,能让暗劲好手亲自押送,又需如此巨箱装载,箱中之物,体型该是何等惊人。
待一切安置妥当,刘丙再次来到陈秀面前,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
“陈队长,你杀朱老四那厮,不只是为民除害,更是替我刘家上下出了一口憋了多年的恶气。我们全家上下,都感念这份恩情,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说着,他双手奉上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陈秀接过,打开盒盖。
柔软的稻草垫层中,静静躺着一块鲜红的肉块,约莫二两多重,肉质细腻,丝丝异香钻入鼻腔。
刘丙介绍道:“宝肉之中,有的气血刚猛,须以雷霆手段炼化,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脏腑;有的则性情温和,最是滋养内壮。”
他指着那肉块,继续道:“这便是后者,乃是红梅鹿的里脊肉。吞服之后,有助于劲力内壮,能稳固增进修为。虽只有二两,却是我刘家的一片心意。”
陈秀将木盒收下。
此礼不可谓不重。宝肉本就难得,这种药性温和的,更是有价无市。
“多谢。”
“陈队长客气了。”
两人再次抱拳,刘丙不再多言,带着手下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去。
陈秀手持木盒立于院中,所有弟子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眼神里满是震撼。
刘家!那可是与朱家齐名的铜水湾大族,族内有暗劲强者坐镇,明劲好手数码,生意遍布数个坊市。
在场的弟子中,不少人的父辈兄长,都要仰仗刘家的渔船才能糊口。
如今,这等人物的当家,竟在陈秀面前躬敬有加,甚至主动奉上重礼。
这一幕,如烙印般刻在他们心中,让他们对“陈秀”这个名字的分量,有了翻天复地的认识。
夜幕落下!
拳院的弟子们早已散去,偌大的练武场上,只剩陈秀一人仍在不知疲倦地打熬筋骨。
他回顾着今日的修行,心神沉入气海。
暗劲之境,一曰广度,二曰深度。
劲力遍及全身,先通奇经八脉,再贯周身百馀处关节支脉,终至如水银泻地,遍布皮膜,此为“广”。
而劲力之深厚,则是一场由内而外的蜕变。
初入暗劲,劲力如淡雾。
再进一步,凝为流雪。
登堂入室,则劲若严霜,厚重坚韧,无坚不摧。
如今他虽是初入此境,但根基却雄浑得惊人。
体内劲力虽呈雾状,却无丝毫晦暗,以内视之法观之,那雾气竟如初冬新雪般晶莹剔透,纯粹无瑕。
“劲虽为雾,却尤其浓厚,距离流雪之境,已然不算太远!”
他停下拳势,胸膛剧烈起伏,粗喘如牛,汗水早已将脚下的地面濡湿一片。
是时候了。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木盒,拿出那块红梅鹿肉。
依照母亲李氏的说法,这类温和的宝肉,炮制起来最为简单。
清水煎熬,煮沸血沫后捞出,仔细切成肉丁。
再配上后院新采的菌菇与白菜,一同置入瓦罐,以文火慢炖。
半个时辰后,一股霸道而纯粹的肉香混杂着菌菇的清甜,弥漫了整个后院。
小鹿肉已炖得酥烂,汤汁浓白如乳。
陈秀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小口进食,细细品味。
之前方家所赠的几两宝肉,乃是红纹蟒的血肉,气血过于刚猛,需分数日才能缓缓炼化,否则脏腑根本承受不住。
当时他想分与母亲,却被她严厉推辞。
“如今正是你练功的紧要关头,岂能因一时孝心而误了大事?待日后宝肉不缺了,为娘再吃不迟。”
母亲的话,他铭记在心,现危机当头,应先应急而后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