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棺前,右手掌心悬空,铁牌浮于半寸之上,纹丝不动。干结的血膜紧紧裹住牌身,“开门”二字被暗红硬壳覆盖,刻痕尽掩。左臂伤口虽已止血,麒麟血却仍在右腕奔涌,顺着经脉流向指尖,凝成细小血珠,将落未落。
我没有再试图收回手。
刚才那一幕来得突兀,去得也疾。我和他相对而立,刀光落下,他倒下,我将他抬入棺中。那不是幻觉,亦非记忆,可它确实发生过——只是时间、地点、气息皆对不上。我从未见过此人,却亲手杀了他。
铁牌轻轻一震。
并非嗡鸣,也非撞击,倒像是内部有某种机关开始转动。我凝视着它,呼吸渐缓。掌心血珠缓缓滑向指尖,滴落在地砖上,发出细微声响。第一滴落地,铁牌毫无反应;第二滴刚触地面,整块牌子骤然爆射出赤红光芒。
光自牌面冲出,直上穹顶,铺展为一片巨大光幕,悬于地宫上方。画面浮现——雪原之上,数十具尸体横陈,身穿异姓族服,胸口皆插短刃。几名守门人模样的男子立于高台,手中刀纹与黑金古刀如出一辙。他们割开死者手腕,让鲜血流入青铜鼎中,鼎身符文密布,正中央赫然是一个“门”字。
画面切换。
地下密室,铁链锁着数名同族子弟,双目无神,皮肤泛青。一人手持铁牌,按入其中一名青年胸口。青年惨叫未起便戛然而止,身体迅速僵化,四肢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具青铜色尸奴。旁侧石碑刻着三字:“献祭录”。
再换。
月圆之夜,九具棺材围成阵型,中央挖出深坑。一名老者被绑入坑中,口中塞布,眼中含泪。主持仪式的守门人举起黑金古刀,一刀斩下。头颅滚落,鲜血喷涌,尽数灌入地缝。裂缝深处传来低沉轰鸣,仿佛某种存在正在苏醒。老者脖颈切口平整,与罪棺骸骨颈侧那一刀完全一致。
我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些事我从未听闻。张家世代相传,只道守门护世,镇压阴邪。可眼前所见,全是杀戮、背叛、以血封门。那些执刀之人,穿的是守门人长袍,使的是同源刀法,连血卦方位都与我今夜踏出的路径分毫不差。
光幕继续闪动。
一名年轻双生子立于门前,左持“守”刃,右持“开”刃。他将“开”刃刺入自己胸膛,鲜血洒地,勾勒出八卦图案。另一人接过“守”刃,将其封入血脉,转身走入风雪。两人面容模糊,但我认得出他们的身形站姿——那是初代守门人,分裂灵魂,一守一开,永世不得相见。
画面定格。
正是此人,在我濒死之际曾掠过脑海的虚影。他曾出现在梦境边缘,也曾在我触碰古壁时闪过眼角。此刻,他自光幕中走出,身形由光影凝聚而成,衣袍染血,袖口绣着微型双刃纹。他没有脸,唯有轮廓,但目光穿透虚空,牢牢锁住我。
他抬起手。
光幕停止流转,画面停在一场屠杀现场——守门人围杀异姓长老,刀锋砍断对方手臂,血溅三尺。那名长老临死前抬头望天,口中似在呼喊什么。镜头拉近,他喉间肌肉震动,无声吐出两个字:
“不公。”
初代幻影立于光幕之前,手指轻点那名长老的脸。声音响起,不高,却压过所有杂音,直接落入耳中:
“张家血脉,早被‘门’内罪孽腌入骨髓!”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地宫震颤。
九具玄铁棺同时轻晃,锁链叮当作响,虽未升起,却已有复苏之兆。阴气翻涌,自地底升腾而起,缠绕脚踝。我双腿发沉,膝盖微弯,本能欲跪。我咬牙撑住,刀尖抵地,划出一道火花。黑金古刀嗡鸣回应,刀身微震,似在抗拒这股威压。
幻影低头看我。
我没有回避。瞳孔泛起血光,与他对视。麒麟血在血管里奔腾,不再是温热,而是滚烫,几乎要冲破皮肉。我想拔刀,但知道不能动。这不是战斗,是审判。他是源头,是所有守门人的起点,也是禁忌本身。
他开口了,声音比先前更低:
“你们以为在守护世界?”
“你们只是在掩盖真相。”
“用忠良的骨,垫你们的阶。”
“用同族的血,洗你们的罪。”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胸口。我喉咙发紧,呼吸沉重。握刀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愤怒。我不知道该恨谁——恨他们?还是恨我自己?我手中的刀,来自同样的锻造炉;我体内的血,流着同样的罪。
幻影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铁牌。
光幕变幻,重回最初那场献祭。守门人首领割破手掌,将血滴入青铜鼎。血落入鼎心时,鼎底浮现出一块铁牌的影子,正是我手中这块。上面交叉双刃,中央刻着“开门”。原来它不是叛族者的标记,而是初代就存在的器物。
它本属于“开”之一脉。
幻影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守‘门’,亦是赎‘罪’。”
他说完,身影开始消散。光影如沙粒般剥落,随风飘散。最后一点轮廓消失前,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期待,只有一种沉重的确认,仿佛在说:你终于来了。
余音尚在殿中回荡。
铁牌猛地一颤,从空中坠落。我伸手接住,掌心被边缘刮出一道口子,血又渗了出来。但这次铁牌不再吸血,也不再发光。它安静地躺在手中,表面那层血壳已经裂开,露出原本刻痕。“开门”二字依旧清晰,而在其右侧,多了一个极小的印记——两道交叉短痕,形如双刃,却比任何刀纹都简单。
那是初代守门人独有的标记。
我低头看着它。
心跳慢慢平复,手背青筋逐渐松弛。刀尖不再颤抖,稳稳横于身侧。我知道了某些事,但还不能说,也不能写。一切只能藏在心里。
铁牌忽然又震了一下。
不是共鸣,也不是发热,而是内部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跳动,像是有了脉搏。我摩挲那道新印记,指腹感受到一丝凉意。这凉意顺着神经爬上手臂,直达心脏。
就在这时,我眼角扫到罪棺中的骸骨。
它原本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现在有一只微微张开,指尖朝外,对准铁牌的方向。不是动作,更像是姿势的变化。刚才明明是握着铁牌的,怎么现在……
我的视线回到手中。
铁牌依旧在掌心,纹丝未动。
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
不是来自幻影残留的气息,也不是地宫本身的压迫。是更近的东西,在黑暗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正盯着我。
我缓缓抬头。
前方是罪棺,左右是八具悬棺,头顶是血光褪去后的穹顶。一切如常。可空气变了。温度未降,风也未起,但呼吸之间,有种陌生的存在感压了过来。
铁牌再次震动。
这一次,震动持续不断,像是在回应什么。
我握紧它,左手将黑金古刀横移半寸,刀锋对准主殿深处那片最浓的阴影。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我知道,有人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