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恩的直觉从不出错。三人收敛气息，小心翼翼地拨开那片挂满瘤状物的怪异树丛。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亚空间荒诞的李默也愣了一下。树丛后面并非更扭曲的森林，而是一小片……堪称“整洁”的空地。地面不是菌毯或腐肉，而是干燥的、灰白色的细密苔藓，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空地中央，有一小圈明显是人为清理出来的土地，土壤颜色甚至带着一点点不协调的深褐。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圈土地上生长着几株植物。它们与花园里其他妖艳、滴脓的同类截然不同，形态纤细，叶片呈现出一种疲惫的灰绿色，但确确实实在缓慢地进行着光合作用——尽管头顶是污浊的黄绿色天空。其中一株甚至开着一朵小小的、颜色暗淡的白花，在周围一片甜腻腐臭中，顽强地散发着一丝极淡的、清苦的草木气息。
而在那圈土地旁，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正微微俯身。她穿着简单的、由某种看起来像是干燥植物纤维编织而成的长袍，颜色朴素，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及腰的长发是失去了光泽的银白色，松松地束在背后。她正伸出一只手，指尖悬停在那朵白花上方，一缕微弱但无比纯净的、带着治愈与生命安抚意味的淡绿色灵光，正从她指尖缓缓流入花朵。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那确实是一张属于女神的面容，即便此刻写满了疲惫、哀伤与久经磨难的痕迹，依然能看出其下惊人的美丽与庄严。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眶下有深深的阴影，嘴唇缺乏血色。但她的眼神，那淡紫色的眼眸，虽然盛满了沉重的忧虑，却依然清澈、坚定，深处燃烧着一簇未曾熄灭的火焰。她的目光扫过伊芙蕾妮时，明显怔了一下，尤其在看到对方空洞的右眼和身上的死亡灵能痕迹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与更深沉的悲哀。
“灵族……还有……”她的声音轻柔得像风中低语，却奇异地穿透了花园背景里那些细微的腐败声响，直接传入三人意识，“陌生的气息，秩序的、吞噬的、还有……一点熟悉的眼泪味道。你们不该来这里。”
伊芙蕾妮几乎是瞬间单膝触地，低下头，用一种压抑着激动与悲恸的语调快速说道：“生命女神伊莎，以死神耶拿之名，我们奉伊扬登先知议会与死神军之意志而来。这位是李默，他持有您一滴泪水的力量，并带来了……一个可能让您脱离此处永刑的机会。”
伊莎的目光落在了李默身上，那审视并不严厉，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本质。李默感到自己体内的秩序圣躯、万魂幡的气息、甚至深处被压制的“拥夜者”碎片，都在那目光下微微悸动。他上前一步，没有行礼，只是平静地摊开手掌，掌心浮现出一团柔和的白金色光晕，其中融合了秩序、生命净化以及一丝虚空龙碎片的物质稳定特性——这正是炼化“伊莎的泪水”后产生的力量变体。
“我不是来救世的圣人，女神。”李默开口，语气直接得近乎粗鲁，但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诚，“我是个路过的，有自己的目的。但我这里有个地方，不受慈父管，不受那四位小贩任何一位的骚扰，规则我说了算，还缺个能管生命循环、顺便帮忙净化点杂质的核心管理员。我看您在这儿给人当免费试毒员兼解药广播塔，实在憋屈，不如跳个槽？”
伊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色，只有深深的疲倦和一丝……了然？她看了看李默掌心的光晕，又看了看他坦荡的眼神，最后目光转向他身后隐约浮现的万魂幡虚影，以及虚影深处那轮稳定燃烧的暗金太阳。她沉默了几秒钟，这短短几秒，周围花园那甜腻的寂静仿佛都凝固了。
“一个……不受混沌侵染的半位面。”她轻轻重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很有趣的提议，陌生的客人。但慈父的‘关爱’……并非轻易可以摆脱的束缚。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这花园‘生机’的一部分，是他庞大实验中最珍贵的‘对照样本’。他不会允许我离开。”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那朵小白花，“而且，我若离去，这些……我仅能维持的小小反抗，也将熄灭。”
“不会熄灭，会换个更安全高效的地方继续。”李默摇头，指了指自己，“我那边地盘不大，但根基是‘秩序’和‘逍遥’，正好缺您这种顶级生命法则镇场子。您过去不是做客，是合伙开张。您继续研究解药，我提供绝对安全的实验室和发射塔，顺便帮我调理一下家里那点花花草草的生老病死。至于慈父同不同意……”他咧嘴，露出一个绝对算不上“圣徒”该有的、带着点混不吝和算计的笑容，“咱们可以试着……偷偷把他最珍贵的‘实验成果’给‘借’走。他老人家花园这么大，少个‘志愿者’，过段时间也许就忘了呢？”
伊莎定定地看着李默，良久，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无尽绝望的深井里，突然看到一根垂下来的、虽然粗糙怪异但确实结实的绳子时，那种混合了荒谬、怀疑、以及一丝微弱到不敢置信的希冀的神情。
就在这时，空地边缘那些瘤状树丛无风自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股庞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满足感与好奇心的意志，如同温暖粘稠的蜂蜜，缓缓浸染了这片小小的“洁净”之地。
一个缓慢、浑厚、带着无数回音，仿佛千万个声音同时慈爱低语的意念，直接在所有生灵的意识中响起：
“哦……我亲爱的伊莎，你这里有……客人了？多么……鲜活有趣的小东西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