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秦德虎如此说,李长道想起山道上喊出的“投降不杀”的承诺,下意识就想说些什么,却见秦丙文对他微微摇头。
他立马明白,即便是他冒着触怒秦德虎的危险劝说,也不会改变此事。
只能暗叹一声,不说什么。
他对那些贼匪并不同情,只是觉得秦德虎这般将所有贼匪俘虏一并杀了的做法太过粗暴,且有杀俘的嫌疑,不利于塑造一支真正的精锐军队。
而经过此事,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掌控青川乡勇营的是校尉秦德虎。
他李长道一个副都头,连提建议的权力都没有。
禀报完俘虏的事,李长道便与秦丙文回到本哨营区,让刘广胜那一伙押送俘虏去交给秦德虎直领都看管。
随后,李长道与秦丙文议定了本哨乡勇轮休的事,并将之公布。
剿灭黑风寨贼匪一战,是绝大多数乡勇经历的头场战事。
虽然在李长道、秦丙文等老革看来不算什么,可对这绝大多数的乡勇来讲却是颇为艰险的一战。
能在这么一场战事中活下来,乃至立功,还提前分得了不少银子,乡勇们如今最想做的事,便是与家人团聚。
所以,听闻有两天的假期,所有乡勇都欢呼起来···
此时离天黑尚早,城门也没关,李长道跟秦丙文交代了句,便招呼充作亲兵的李宗钦一什,抬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随他进城。
作为乡勇营副都头,李长道如今进城自不会被搜查,甚至无需缴纳城门税。
进城后,他也不遮掩什么,直去县衙。
看门的衙役认得他,知道他是郭县令看重的人,都无需使钱,便热心地进去通报。
很快,衙役出来,笑着道:“李都头,县尊正在后衙喝茶呢,您过去便是。”
“有劳了。”李长道拱了拱手,然后给了这衙役一角碎银。
衙役顿时笑得更真诚了。
李长道来到后衙,便见郭令成坐在树下,天色都不甚明亮了,他却还在看书。
李长道躬身抱拳,“拜见县尊。”
“你来晚了点,不然倒是可以陪我一起吃顿晚饭。”郭令成放下书卷,抬手示意李长道直身,接着便问:“你此时来见我,莫非是已完成了剿灭黑风岭贼匪的任务?”
“县尊料事如神,我等确实已剿灭了黑风岭贼匪。”
“听说黑风岭贼匪有两三百人,秦德虎将这差事交给你,怕是有意为难——你这一哨伤亡多少?”
李长道道:“阵亡十一人、重伤十三人,轻伤者亦有好几十。”
郭令成露出惊讶之色,问:“你可是向秦德虎请求援兵了?”
李长道听了一愣,不禁反问:“还可向秦校尉请求援兵?”
“你竟没有请求援兵?”郭令成神色更惊讶了,“黑风岭贼匪人数是你们哨近两倍,盘踞之地必然也颇为险要,而你这一哨乡勇又只训练了旬日不到,也无多少盔甲,正常来讲想要剿灭黑风岭贼匪很难。”
“觉得敌我实力悬殊,难以战胜,向上司请求援兵是很正常的事,亏你在边军四年,竟然想不到?”
李长道一时尴尬。
他是真没想到——主要因为这任务是通过操演比试得来的,让他下意识认为,这任务必须他们这一哨独立解决,不存在请求援兵的可能。
此时仔细想想,乡勇营又不是没有多馀兵力,怎么可能不让他们请求援兵。
至多是请求援兵协助完成任务后,功劳变小,缴获也得分给援兵一份罢了。
随即,李长道又想到——他没想到请求援兵的事,秦丙文也没提,也不知是想等他吃了苦头再提,还是认为本哨乡勇足够厉害,能独立完成剿匪任务。
在李长道揣测秦丙文心理时,郭令成道:“罢了,死伤二十几人也不算太多,你便当吃一堑长一智吧。”
“不过,能以这么少的伤亡,剿灭倍数于己的贼匪,足以证明你确实是个将才。”
说到后面,郭令成毫无保留地露出赞赏之色。
李长道抱拳道:“全赖县尊举荐,长道才有施展才能的机会。对了,这是长道在黑风岭缴获的一点土产,特带来感谢县尊举荐之恩。”
“土产?”郭令成来到两个摞在一起的箱子旁,略带好奇地道:“黑风岭离县城也没多远,能有什么特产吃我没吃过···”
郭令成话随着他打开小箱子的动作戛然而止。
只见小箱子上层是一二十件看着就不错的珠宝首饰,下层则是一根根十两的大黄鱼,起码有二三十根!
说起来,郭令成自家便是大地主,做官多年也不是没见过众多金银,可这么多黄金和珠宝首饰组成的重礼,他却是头回收到。
回过神后,郭令成忍不住问:“这里有多少黄金?”
“不多,三百两。”
郭令成笑了下,“三百两还不多?你当是白银吗?对了这下面大箱子里是什么,该不会都是白银吧?”
郭令成问得如此直白让李长道略微意外,但仔细想想,从他见郭令成的第一面时,其人言行本就颇为率性。
他于是道:“恐怕让县尊失望了,大箱子里只是些贵重布匹而已。”
郭令成神色复杂地看了李长道一眼,道:“你这谢礼太贵重了些,我不能收——说起来,我举荐你入乡勇营,一则是看重你的才能,二则也是存了些私心的。”
李长道道:“县尊,我那哨副秦丙文为酬谢秦校尉,也送上了这么一份谢礼。”
郭令成微愣,随即恍然猜测到了这份“谢礼”的另一层含义,不禁指着李长道哑然失笑,“你呀,你呀。”
笑过后,他又问:“如此说来,你们此番剿灭黑风岭贼匪收获肯定不小吧?”
李长道道:“缴获黄金百二百馀两,白银三万七千两,铜钱十二箱,已尽数交予营中。”
“果然不少。”郭令成点头,“乡勇营的规矩是用缴获一半来犒赏有功、抚恤伤亡吧?此事我会让姚参军看着些的,定不会让你吃亏。”
李长道抱拳,“多谢县尊维护。”
同时心想:看来这姚文亮即便不是郭令成的人,也与其关系匪浅。
郭令成抬头看了看天,道:“天色已晚,想必你还要回营,我便不留你了。”
李长道本要走的,想起什么,问:“请问县尊,秦校尉说乡勇营接下来可能要参与一场大战,是何缘故?”
郭令成一叹道:“还不是旱灾闹的——苍县、芠县、平康、剑川小麦收成极少,朝廷虽减免一半税收,可这四县还是出现了许多饥民。”
“且前几日,那长水王五率领十数万反贼围了利郡郡城,势已极大。”
“苍县等四县饥民猬集,只怕很可能受利郡形势影响,若有野心之辈登高一呼,多半会有大变。”
“郡里及这四县为何不放粮赈济?”李长道问。
“放粮赈济?”郭令成看了李长道一眼,道:“郡里及各县官府本就缺少钱粮,而四县饥民估计有好几十万,如何赈济?”
李长道认为,如果官府及地方士绅有心,还是能赈济的,起码不至于让饥民们无奈造反。
但此时以他的身份,自不会跟郭令成辩论此事。
随后,李长道向郭令成告辞,回到了军营。
秦丙文得知他回来,便来见他,道:“校尉派人传话,咱们哨既死伤了二十几人,副都头可在休沐时重新招募些。若招募不足,他再调拨其他哨的乡勇来添补。”
李长道点头,“我尽量在木鱼镇招募吧。”
秦丙文又道:“另外,阵亡及重伤乡勇的抚恤银也定下来了。”
“阵亡伍长百两,阵亡普通乡勇五十两。重伤残疾者,抚恤与阵亡同等;重伤未残者,则抚恤减半。”
“另外,抚恤银需你我一起到后勤哨去签字画押,才能领取。”
李长道闻言皱眉,“这么少?”
秦丙文道:“不算少了,咱们毕竟是乡勇,抚恤属于常例,总不能比边军还高吧?另外,校尉大约是想多留些银子赏功。”
“至于具体如何奖赏,明早校尉来论功时,咱们便知晓了。”
听了秦丙文这话,李长道一时无语,最终只能暗叹一声,与秦丙文一起去领取抚恤银···
次日早饭后。
秦德虎果然与姚文亮带着一班军中后勤人员,抬了两大一小三个箱子,来到李长道这一哨营区。
待李长道召集了本哨阵亡、重伤之外的一百多名乡勇列队后,秦德虎便站到众人面前,开始论功行赏。
“经本校尉与姚参军议定,能剿灭黑风岭贼匪,诸位将士皆有功劳,其中又以李副都头功劳最大!”
“是他先孤身探明贼匪虚实,布下两路疑兵之计,又冒险孤身一人从北面陡坡攻上黑风寨,击杀了阚仁勇等四位匪首,才定下此战胜局!”
“故此番论功行赏,李副都头当为第一,赏银六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