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七天，姜家后山的祭坛变成了一个临时研究站。
司马少卿申请调用的设备陆续运抵——高精度三维激光扫描仪、便携式量子干涉仪、环境场强监测阵列，还有一台小型的专用计算服务器。
姜家人在姜忱的安排下，以“修缮古建筑”为名，将设备分批搬运上山，过程中小心翼翼，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外界注意的路径。
江水溶几乎全程陪同，一方面确保设备和人员安全，另一方面也用自己的方式协助——他的末世经历让他对异常能量波动有种近乎本能的敏感，几次在仪器读数出现细微变化前，他就已经察觉到周围环境的“不对劲”。
江蓓儿则成了司马少卿的小助手。
她学习速度快得惊人，短短几天就掌握了基础设备操作和数据分析软件的使用。
更多时候，她静静坐在一旁，看司马少卿调试仪器、分析数据、建立模型，偶尔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
“司马叔叔，如果维度间的‘膜’厚薄不均，信号会不会像光线通过凹凸透镜那样畸变？”
“所以我们需要用傅里叶变换把接收到的波动分解成不同频率分量，再尝试重建原始信息？”
“那个异常峰值出现在凌晨三点十一分，每天都是，误差不超过两分钟。这是不是意味着石门后的‘信号源’有周期性？”
她的问题越来越深入，司马少卿回答时也越来越认真，完全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合作者对待。
然而，进展却异常缓慢。
三维扫描将石门上的符文以零点一毫米的精度数字化，复杂的立体结构在屏幕上旋转、分解、标注。
司马少卿尝试用计算流体力学的方法模拟能量在这些符文沟槽中的流动，但无论输入什么参数，模型都会在运行到某个关键节点时崩溃。
“能量形式无法定义。”
司马少卿盯着屏幕上的错误提示，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们的物理模型基于已知的四种基本力，但这个符文系统……它调用的可能是一种我们还没发现，或者无法用现有框架描述的相互作用。”
量子干涉仪的读数也让人困惑。
仪器检测到石门周围存在稳定的量子相干态——这意味着微观粒子在那里保持着“既在这里又在那里”的叠加状态，而且范围远超正常量子退相干的时间尺度。
但每当试图用探测器主动测量时，相干态就会立刻坍缩，仿佛那些粒子“知道”自己被观察了。
“观察者效应被放大了成百上千倍。”
司马少卿记录下数据，语气里混杂着兴奋和沮丧，“这违背了现有量子理论的预测。除非……观察行为本身引发了某种跨维度的反馈。”
最奇怪的是环境监测数据。
每天凌晨三点十一分，所有仪器的读数都会出现一个持续四十七秒的同步尖峰——电磁场强度、背景辐射、空间曲率估算值，甚至空气温度和湿度，都会发生微妙但可测量的变化。
然而当他们在那个时间点架设高速摄像机对准石门时，画面上什么异常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石头在夜色中沉默。
“信号是存在的，但我们看不到载体。”
江蓓儿看着连续七天的峰值重叠图，小脸严肃，“就像无线电波，我们只能检测到它的效应，看不到波本身。”
第七天傍晚，夕阳将天柱山染成一片暗金。
废弃祭坛上，司马少卿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又一次崩溃的模拟程序，长长叹了口气。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江先生，姜家主，我想……我们需要暂停。”
江水溶从监测仪旁抬起头：“怎么了？”
“方向错了。”
司马少卿的声音疲惫但清醒，“我们试图用现代科学的工具，去解析一个可能基于完全不同认知体系的系统。这就像用尺子去测量梦境的长度——工具和对象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指着屏幕上复杂的符文模型：“这些东西，它们不是‘设计’出来的，至少不是用我们理解的工程学或物理学设计的。它们更像是……某种更高维存在留下的‘印记’，或者是宇宙本身固有结构的‘纹身’。我们站在三维空间里，试图理解一个可能涉及五维、六维甚至更高维度的交互痕迹。”
姜忱沉默片刻，轻声说：“先祖们研究了几百年，也只是理解了这些符文最表层的‘使用说明’，比如如何组合能产生‘招魂’效应，如何排列能‘固守门户’。至于它们为什么能产生这些效应……没有人知道。”
江蓓儿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抱着膝盖。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司马叔叔，”她忽然问，“如果我们永远都理解不了呢？”
司马少卿看向她，年轻的科学家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
“那可能意味着，人类当前的认知框架，存在着根本性的局限。
就像蚂蚁永远无法理解互联网，二维平面上的生物永远无法想象‘高度’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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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科学就是在不断拓展认知的边界。
只是……这需要时间。可能很长的时间。”
江水溶环顾四周——精密的仪器、闪烁的屏幕、堆积的数据记录。
这一切看起来那么先进、那么严谨，但在那座沉默的石门面前，却显得有些无力。
他想起末世时，人类面对丧尸病毒和生态崩溃时的挣扎。
有时候，最大的敌人不是具体的威胁，而是“未知”——那种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理解的、庞大的未知。
“那就先停一停。”
江水溶做了决定，声音沉稳，“蓓儿该回去上学了，严隽也需要人照顾。司马先生，你实验室的项目也不能一直搁置。”
司马少卿点点头，开始整理设备：“我同意。但这次的研究……给了我太多启发。
真空衰变、维度坍缩、跨维信息传递——这些本来只是理论物理的猜想，但现在有了一个可能的实证窗口。”
他看向姜忱，郑重地说：“姜家主，我希望保持联系。
等我把手头的几个关键实验做完，大概需要两三个月，我想再来。
这次我会带上更专业的团队，申请更高级别的项目支持。”
姜忱沉吟着：“团队人员必须严格筛选，而且不能太多。”
“我明白。”
司马少卿递过自己的名片，上面除了联系方式，还有一个国家实验室的官方徽标，“直接联系这个号码，二十四小时有人接听。下次来之前，我会提前把所有人员的背景资料发给你审核。”
“还有我。”江蓓儿站起身，走到司马少卿面前，仰着小脸，“司马叔叔，你下次来的时候，要接我一起。我要来。”
司马少卿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她：“蓓儿，你很聪明，甚至可能是天才。但有些研究，尤其是涉及未知维度的研究，可能存在风险。你妈妈会同意吗？”
“我会说服妈妈。”
江蓓儿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只有我能听到石门的声音。如果你们想真正理解那些信号，需要我。”
江水溶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心中复杂。
他知道严隽不会轻易同意——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愿意让孩子接触这种未知的危险。
但江蓓儿说得对，她是特殊的，是连接两个维度的天然媒介。
如果真想解开禁地的秘密，她可能是关键。
“这件事，回去和妈妈商量。”
江水溶最终说，“如果妈妈同意，而且有足够的保护措施，爸爸不会反对。”
江蓓儿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条件。
设备拆卸和搬运又花了一天时间。
当最后一台仪器被运下山，废弃祭坛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有几个临时架设的监控摄像头留在隐蔽处，持续记录着石门周围的环境数据——这是司马少卿和姜忱商定的长期监测方案。
离开姜家寨的前夜，江水溶带着江蓓儿再次来到禁地入口。
月光下的石门依然沉默，符文在夜色中黯淡无光。
没有银白色的光芒，没有低语。
“爸爸，”江蓓儿轻声说，“它们知道我们要走了。”
“也许吧。”江水溶看着石门，仿佛能感受到那后面某个巨大、古老、难以理解的存在，“蓓儿，答应爸爸，回去之后，不要一直想这件事。你才六岁，应该和其他孩子一样，上学，玩，交朋友。”
江蓓儿沉默片刻，忽然问：“爸爸，你从末世过来的时候，害怕吗？”
江水溶怔了怔，然后诚实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
“那后来呢？”
“后来……”
江水溶想起刚到这个世界时的混乱，想起发现自己成了“渣爹”时的茫然，想起遇见严隽、救回严隽、一点点重建生活的过程，“后来发现，面对挑战，然后想办法挣点钱活下去，保护好在意的人。”
他蹲下身，握住女儿的肩膀：“蓓儿，石门后的东西，不管是另一个世界，还是更高维度的存在，它现在被关着。
我们有时间，可以慢慢准备，慢慢理解。不要急着去打开它，也不要因为理解不了而沮丧。明白吗？”
江蓓儿看着他，月光下，小女孩的眼睛清澈如镜。
“我明白。”她说，“但爸爸，如果有一天，门自己开了呢？如果那边的‘东西’，主动过来了呢？”
江水溶心中一凛。
他想起姜家古籍的记载，想起那些“异界梦境”，想起司马少卿说的“真空衰变”和“维度坍缩”。
“那我们就面对。”他沉声说，“爸爸在，妈妈在，还有很多人会一起面对。但在这之前，我们要做好准备——用科学，用智慧，也用勇气。”
江蓓儿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石门，转身牵起父亲的手。
“我们回家吧。”
父女俩沿着青石板路下山，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禁地石门在他们身后沉默，符文在夜色中隐没。
但有些门，一旦被注意到，就再也无法被忽视。
有些秘密，一旦开始探索，就再也停不下来。
司马少卿和姜忱再次确认了联系方式，约定三个月后再见。
“这段时间，我会整理数据，写一份初步报告。”
司马少卿说，“虽然没得到确定结论，但这些异常数据本身就有巨大价值。也许能帮助理论物理学家修正模型，甚至提出新的维度理论。”
姜忱郑重道：“姜家会继续守护禁地。有任何异常，我会立刻通知你。”
第二天一早，江水溶的车驶离姜家。
后座上，江蓓儿靠着儿童安全座椅，看着窗外掠过的山林。
她手里拿着司马少卿送给她的一个简易量子纠缠模型玩具——两个用细线连着的小球，晃动一个，另一个会有反应。
“爸爸，”她忽然说，“司马叔叔说，如果两个粒子处于纠缠态，它们之间传递信息的速度是超光速的。”
“嗯。”
“那如果，”江蓓儿摆弄着小球，“我和石门后面的‘东西’，也处于某种‘纠缠态’呢？那我不论在哪里，都能感觉到它，它也能感觉到我。”
江水溶从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但更多的是保护欲。
“那爸爸就陪着你一起感觉。”他平静地说，“不管那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车子驶出山区，进入深厦市的郊区公路。
城市的轮廓在前方显现，高楼林立，车流如织。
这是一个人人可见、人人理解的世界，一个遵循已知物理规律运行的世界。
但江水溶知道，就在几十公里外的那座山里，一扇门安静地立着，背后是未知的维度、无法理解的存在、可能改变一切的秘密。
而他的女儿，那个只有六岁的小女孩，可能是连接这两个世界的钥匙。
他握紧了方向盘。
无论未来如何，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保护好家人，准备好面对一切。
因为在这个看似平凡的世界里，有些门，终究是要打开的。
而开门的人，可能正坐在他的后座上，摆弄着一个关于量子纠缠的儿童玩具，思考着宇宙最深层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