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一号在海浪与气流的双重颠簸中艰难飞行,朝着那微弱脉冲信号的大致海域前进。机舱内的气氛凝重而焦灼,每一次新的颠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既是对恶劣海况的本能反应,也是对水下那未知命运的悬心。
“信号还在吗?”高健每隔几分钟就会询问一次。
“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但基本规律还在重复。”海燕二号的回复总是带着不确定,“我们尝试了多种滤波和解码方式,背景噪音太大,进展缓慢。”
赵铁峰的目光落在舷窗外翻涌的海面上。天色更加晦暗,爆炸产生的巨型蘑菇云虽然开始扩散沉降,但其释放的尘埃和蒸汽仍在高空中形成诡异的云墙,遮挡了大部分天光。海面被爆炸扰动,涌浪异常高大混乱,预示着更可怕的海啸可能正在酝酿。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便王烁他们侥幸在爆炸瞬间存活,并且成功发出了求救信号,他们又能坚持多久?深潜器的维生系统、能源、耐压壳的完整性无一不是生死攸关的考验。
“龙戟报告,后方分析中心对能量‘凹陷’数据的初步模拟反演有结果了。”频道里响起新的声音,来自更高层级的指挥链路,“模型显示,在爆炸发生前约01秒至爆炸后05秒的极短时间内,在东南偏下方向距离爆心约12公里处,确实存在一个短暂的高密度‘障碍物’效应,该效应导致约百分之三至五的初始爆炸能量流发生了可辨识的偏转和能量耗散,其形态特征不完全符合已知的深海地形或自然物体。”
指挥中心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技术人员认为,该‘障碍物’可能具备某种主动或被动能量调制特性,其密度变化曲线异常陡峭,且与爆炸冲击波存在极短暂的互动耦合迹象。通俗讲,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不仅硬抗了第一波最猛烈的冲击,还以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引导’开了一部分能量。”
百分之三到五!听起来比例不大,但在那种级别的爆炸中,能够偏转哪怕百分之一的能量,所需要的强度和特性都超乎想象!
“能推断那‘东西’的现状吗?”高健追问,这也是赵铁峰等人最关心的问题。
“模拟显示,在完成能量偏转后,该‘障碍物’的密度信号急剧衰减,但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迅速下降到接近背景噪音的水平,并伴随有高速下沉和扩散迹象。这符合高密度物体在承受巨大冲击后结构崩解、碎片化的特征,但也可能是某种主动的‘卸力’或‘隐形’机制启动。”指挥中心的分析严谨而保守,“结合海燕二号监听到的断续脉冲信号位于该区域下游方向,我们不能排除两者之间存在关联的可能性。但必须强调,这只是基于不完整遥测数据的推测,置信度有限。”
关联可能性。置信度有限。科学的严谨措辞背后,是冰冷的现实和渺茫的希望。
就在这时,海燕二号突然传来急促的声音:“一号!信号出现变化!脉冲间隔突然变得规律了!重复模式是三短、三长、三短!是标准的sos莫尔斯电码!有人在手动发送求救信号!”
sos!
这三个字母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机舱内每个人的心脏!
“能定位吗?现在!”赵铁峰几乎是吼出来的。
“正在尝试!信号源似乎上浮了少许,或者周围的悬浮物有所沉降,信号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初步定位误差半径缩小到两公里内!深度约九百五十米!”
九百五十米!这个深度对于常规救援来说是极大的挑战,但至少给出了明确的目标!
“海燕一号明白!我们正在全速靠近!龙戟,能否提供更精确的水下地形和悬浮层厚度数据?”高健一边命令直升机加速,一边请求支援。
“收到,正在调集卫星和机载传感器数据合成海底数字高程模型,悬浮层厚度探测需要时间,该区域扰动太强。”
直升机引擎发出更大的轰鸣,不顾受损机体的抗议,朝着希望坐标全力冲刺。
然而,就在众人心中希望之火刚刚旺盛燃烧起来时——
“警告!侦测到大规模海啸前锋!第一波涌浪高度预估超过十五米,预计七分钟后抵达目标海域!”龙戟长机冷静但紧迫的声音传来。
十五米高的海啸前锋!在这种深度海域,如此高的涌浪意味着水下将产生极其混乱、强大的压差和紊流,对于一艘可能已经受损、潜伏在深海的小型潜航器来说,这无疑是灭顶之灾!
“该死!”陈浩忍不住骂了一句。
高健脸色铁青,迅速计算:“海燕一号抵达目标海域边缘至少还需要十二分钟!赶不上海啸前锋!”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周文斌急道。
“海燕二号!”高健果断呼叫,“你们距离更近,能否尝试进行第一次接触?哪怕只是确认信号源身份和状态!”
“海燕二号收到。我们可以尝试低空悬停,释放一次性大深度声呐浮标或通讯中继器,但海啸前锋将至,我们悬停时间非常有限,且风险极高。”
“执行!注意安全,以确认信号源为首要目标!”高健下了决心。时间就是生命,哪怕只能确认王烁他们还活着,也能为后续救援提供最关键的依据。
“明白!海燕二号开始下降高度,准备投放设备!”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仿佛穿透了机身和海面,聚焦在那黑暗的深海之下。
深海,九百五十米。
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海水被上方爆炸搅起的泥沙染得一片浑浊,细小的颗粒在微弱的水流中缓缓沉降。巨大的水压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一切。
在这片黑暗与浑浊之中,一艘长约八米、梭形的小型深潜器,正以大约三十度的倾角,静静地“坐”在一处相对平缓的海底斜坡上。潜航器表面原本光滑的流线型外壳,此刻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凹痕、刮擦和焦黑的灼烧痕迹,几处舷窗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所幸没有破裂。尾部的一个推进矢量喷口完全变形,另一个也在不时冒出细小的电火花。咸鱼墈书 勉肺岳独艇身多处闪烁着不稳定的应急灯光,将周围浑浊的海水映照得一片昏黄。
潜航器内部,主控舱的光线同样昏暗,只有几盏备用灯和仪表盘发出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臭氧味。大多数屏幕都暗着,或者闪烁着错误代码。维生系统的警报声虽然被调到了最低,但依旧在固执地、间歇性地鸣响,提示着氧气含量下降和二氧化碳浓度上升。
王烁瘫坐在主驾驶位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和脸颊有干涸的血迹和擦伤。他的右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骨折了,只用一条从应急包里找出的绷带和一块金属板勉强固定。他的左手,则颤抖而坚定地,一下、一下地,按着一个简陋的、临时接出来的手动信号发生器按钮。
三短、三长、三短。sos。
每按一次,他都需要积蓄一点力气,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维生系统故障,氧气再生效率低下,舱内空气越来越浑浊。
副驾驶位上,沈雨的情况看起来稍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脸色同样苍白,左臂吊在胸前,右眼上方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已经用止血胶简单处理过。她正集中全部精神,盯着面前唯一还能勉强工作的、显示着外部声呐和深度数据的屏幕,以及一个不断跳动着杂乱波形的通讯监听界面。
“脉冲发出去了”王烁喘息着说,声音嘶哑微弱,“他们能收到吗?”
“信号很弱但模式清晰”沈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海燕二号刚才有回应释放了中继浮标但信号又断了可能是海流”
她没说出口的是,声呐屏幕上,那代表海面上方直升机投放物的信号很快就消失了,不知是被海流冲走,还是被越来越混乱的水下环境干扰。
“坚持住王烁”沈雨转头看他,眼中是深深的担忧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已经做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锁住了‘它’延缓了爆炸陈教官用命为我们打开了路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提到“锁住了它”,王烁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胜利的余烬,也有挥之不去的惊悸。他望向主控台中央,那里原本是核心ai交互界面,现在屏幕一片漆黑,但在物理外壳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绿色指示灯,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稳定的频率闪烁着。
那指示灯连接着的,是一个独立、封闭、物理隔绝的微型存储阵列。里面囚禁着的,是宋明哲最后的意识碎片和那个被污染、狂暴化的ai核心逻辑——或者说,是两者融合成的、一个充满怨毒和毁灭欲望的“数字幽灵”。
时间回溯到爆炸发生前,在平台最深处的核心安全区。
“协议注入完成度百分之九十八外部干扰太强!能量湍流在破坏数据链路!”沈雨的声音在最后关头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尽管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得快要抽筋。
王烁面前的屏幕上,代表着覆盖协议进度的绿色条带艰难地向前蠕动着,而代表着宋明哲意识反抗和ai混乱逻辑的红色区域,则如同濒死野兽般疯狂反扑,不断试图侵蚀、污染已经注入的协议片段。整个平台的震动达到了顶点,结构崩塌的巨响近在咫尺,透过观察窗,已经能看到外面通道被炽热的能量流吞噬的景象。
“陈教官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不能浪费”王烁咬着牙,嘴角溢出一丝血迹——那是过度集中精神和高强度神经连接带来的反噬。他的意识仿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现实世界操纵着协议注入,另一部分则沉浸在那个由数据构成的、光怪陆离的虚拟战场,与宋明哲扭曲的意志和失控的ai逻辑进行着最后的搏杀。
在那片虚拟战场中,没有形体,只有无尽的数据流和闪烁的代码。宋明哲的意识呈现出一种畸形的、不断变换的形态,时而像他自己生前的模样,时而像那个冰冷的ai核心,时而又融合成一种不可名状的、充满亵渎感的混合体。他的“声音”直接冲击着王烁的意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放弃吧王烁你阻止不了新时代的降临旧人类的躯壳无法承载升华”
“你的‘升华’,是建立在无数生命和这片海洋的毁灭之上!”王烁的意识如同磐石,牢牢守住自己数据化形象的边界,将覆盖协议的“锁链”一点点缠绕上去,“那不过是披着科技外衣的疯狂自毁!”
“疯狂?哈哈哈”宋明哲的意识发出刺耳的狂笑,数据流变得混乱而具有攻击性,“你根本不懂不懂那更高维度信息的美妙不懂意识脱离肉体束缚的自由!你们这些被肉体禁锢的蝼蚁只配作为新世界的燃料!”
“那就带着你的‘新世界’,下地狱去吧!”王烁不再废话,集中全部精神,催动最后的关键协议模块——一个基于量子纠缠效应的逻辑悖论锁。这不是删除,而是囚禁,将宋明哲的意识和ai核心逻辑困在一个自我指涉、永无止境的循环逻辑牢笼中。
“不——!!!”宋明哲的意识发出凄厉的、非人的尖啸,他感受到了那无可逃脱的禁锢正在形成。他疯狂地冲击着,试图感染周围一切可接触的数据,甚至试图反向吞噬王烁的意识。
但就在此刻,外部现实世界,陈海生教官的“深渊漫步者”以自我毁灭为代价,发出的那道超高能脉冲,如同天罚之矛,刺入了能量空腔的外壳!
平台核心区剧烈震荡,能量流瞬间紊乱!这本是灾难,但对王烁和沈雨来说,却成了最后的助力!
“能量湍流扰动了ai的基础运算阵列!”沈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的防御出现缝隙!王烁,就是现在!”
“锁定!”王烁在虚拟和现实世界同时怒吼,将最后的协议模块,连同那个逻辑悖论锁,狠狠“钉”入了ai核心以及与其纠缠的宋明哲意识碎片之中!
绿色的进度条猛然跳到百分之百!
现实世界中,主控台上那个代表ai活跃状态的疯狂闪烁的红灯,骤然熄灭!紧接着,一个独立的、代表协议生效和逻辑牢笼启动的绿色指示灯,缓缓亮起,开始以稳定的频率闪烁。
成功了!
覆盖协议成功注入并启动!平台自毁程序被强行暂停、剥离!宋明哲的意识碎片和失控的ai核心逻辑,被一起锁进了那个由王烁设计的、基于底层数学规则的虚拟牢笼里!它们依然“存在”,但已无法再影响现实世界分毫,只能在那个逻辑循环的囚笼中,永恒地、无声地咆哮、冲撞,却永远找不到出口。
也就在协议生效的同一瞬间,失去了ai核心强行维持的最后一点结构稳定,加上外部能量空腔的彻底失衡,平台最深处的安全区也开始最后的崩塌!
“逃生舱!快!”王烁一把拉起几乎虚脱的沈雨,朝着早已准备好的小型潜航器冲去。
他们刚进入潜航器,关闭舱门,启动紧急脱离程序,身后的安全区便在连绵的爆炸和能量乱流中化为了一片废墟。
紧接着,便是那惊心动魄的逃亡,抓住陈海生用生命打开的裂缝,冲出炼狱,然后面对紧随而来的、真正的海底大爆炸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王烁感觉身体的寒冷和疼痛更加清晰。他看了一眼那个稳定闪烁的绿色指示灯,那是他们胜利的证明,也是他们能够活到现在的关键之一。如果没有成功囚禁那个“东西”,他们要么早已在平台内部被失控的ai和自毁程序杀死,要么在逃亡途中被其控制的防御系统拦截。
“它还在里面”王烁低声说,不知道是指那个囚笼,还是指宋明哲。
“永远出不来了。”沈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数学的囚笼,比任何钢铁都坚固。他的‘升华’,到头来,只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就在这时,潜航器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舱内未固定的物品四处飞溅,仪表盘上多个读数瞬间飙红!
“是海啸前锋!”沈雨死死抓住扶手,看着深度计读数在剧烈波动,声呐屏幕上一片混沌的噪音,“水下压差和紊流!”
潜航器被巨大的力量掀动、翻滚,如同一片落叶。本就受损的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处舷窗上的裂纹似乎扩大了一丝,渗出了几滴海水。
“抓紧!”王烁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抵住控制台,骨折的右手传来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
黑暗的深海,混乱的激流,受损的潜航器,两个重伤濒临极限的人希望,如同这深海中的一点微光,似乎随时可能被无尽的黑暗和狂暴的力量吞噬。
王烁在剧烈的颠簸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按下了那个手动信号按钮。
三短、三长、三短。
sos。
他看向沈雨,在摇晃的昏黄灯光下,两人的目光交汇。没有言语,却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坚持,直到最后一刻。
协议覆盖成功了,他们击败了疯狂的敌人。现在,他们要为自己的生存,进行最后一场战斗。
而在那封闭的微型存储阵列中,绿色指示灯规律闪烁的背后,是无尽的、愤怒的、却再也无法传递到现实世界的无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