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并非结束，而是毁灭交响曲最高潮的序章。
海燕一号的机舱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的罐头，在狂暴的冲击波和随之而来的、几乎垂直的超级气浪中疯狂颠簸、旋转。赵铁峰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安全带深深勒入肌肉，耳边除了爆炸的余响，便是金属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强光，随后又被剧烈旋转带来的黑暗和彩色光斑交替占据。
“稳住！稳住！拉起来！”高健少校的吼声在前舱响起，混杂着副驾驶急促的操作指令和密集的告警音。
直升机一度几乎失控，旋翼的呼啸声变得尖厉异常。机载系统正在与毁灭性的自然伟力抗争。窗外，原本清晰的海天界限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冲天而起、混杂着海水、蒸汽、等离子体和不明物质的巨大灰白色蘑菇云柱，以及以爆炸点为中心，向外极速扩散的、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掀起的滔天巨浪。天空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与橙黄，仿佛日落提前降临，又仿佛是地狱之门洞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直升机的颠簸终于开始减弱，从致命的翻滚变为剧烈的震颤。高健和他的副驾驶凭借高超的技术和受损机体最后的“韧性”，终于勉强将直升机从失控边缘拉了回来，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但依旧疯狂逃逸的航线上。
“呼呼”机舱内一片粗重的喘息声。赵铁峰、陈浩、周文斌脸色惨白，额头撞出了青紫，但好在没有严重外伤。救援队员也在检查自身和设备。
“报告状态！”高健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结构多处报警，右引擎输出不稳定，但还能坚持！我们正在脱离最强冲击波范围！”副驾驶快速回应。
“海燕二号、三号，龙戟，报告情况！”
“海燕二号受损较轻，正在跟进！”
“海燕三号尾梁损伤加重，但保持飞行，正在撤离！”
“龙戟双机安全，高度足够，持续监控爆炸后续及海啸生成情况。”
听到其他单位基本安全，高健稍稍松了口气，但立刻追问：“那个小型潜航器信号呢？捕捉到没有？”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通讯频道里沉默了几秒，只有滋滋的电流干扰声。然后，“龙戟”长机飞行员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凝重和不确定：“最后一次捕捉到高速水下目标信号，是在爆炸前约零点三秒，位于爆炸核心边缘约八百米深度，航向东南偏下。爆炸发生后，强烈的水下冲击波、能量乱流和巨量悬浮物严重干扰了所有水下探测手段。目前未重新捕获明确信号。”
未重新捕获。
这四个字像冰水浇在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上。
陈浩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低吼一声。周文斌闭上眼睛，嘴唇紧抿。赵铁峰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爆炸的威力如此恐怖，边缘的水下环境瞬间变得如同绞肉机，一艘刚刚脱险、可能本就受损的小型潜航器，生存几率
“未必是坏消息。”高健突然开口，他转过头，脸色依旧严峻，但眼中闪烁着职业军人的分析光芒，“未捕获信号，不一定代表目标被摧毁。强烈的能量干扰和悬浮物层完全可以屏蔽信号。而且，那艘潜航器既然能抓住陈教官用命换来的窗口冲出来，说明驾驶者——很可能是王烁——反应和操作极其迅速精准。这种人在绝境中，生存本能和应变能力超乎想象。”
他顿了顿，看向赵铁峰：“赵队，你了解你的队员。你认为，以王烁的能力，在冲出后到爆炸发生的这短暂间隙，他会怎么做？是直线逃离，还是”
赵铁峰脑中飞速运转，回忆着王烁的性格、技术习惯，以及在平台上最后时刻的表现。王烁胆大心细，擅长利用环境，绝不会蛮干。
“他不会直线逃离，”赵铁峰肯定地说，思路逐渐清晰，“爆炸冲击波在水下的传播速度和破坏模式是可以预测的。以王烁的知识储备，他一定会立刻计算最佳规避路径。爆炸核心向上方和四周释放能量最强，但下方和某些特定角度，可能会存在相对较弱的‘阴影区’或能量湍流复杂但非直接冲击的区域。他可能会选择急速下潜，或者贴近海底地形，利用海床褶皱甚至爆炸本身掀起的海底沉积物云团作为掩护！”
“海底沉积物云团？”陈浩抬起头。
“对，”赵铁峰越说思路越顺，“大爆炸必然搅起海床巨量泥沙和碎屑，形成浑浊无比的、绵延广大的悬浮层。这层悬浮物对声呐和大多数探测手段是噩梦，会严重衰减信号，但它同时也是一个物理屏障，可以吸收、散射一部分爆炸能量和碎片冲击。如果他能及时冲进足够厚的悬浮层，并关闭非必要能源、进入静默状态，或许”
“或许能有一线生机。”高健接话，目光重新投向舷窗外那正在缓缓扩散、遮天蔽日的蘑菇云和汹涌的海面，“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现实是，我们失去了所有联系，爆炸点周边海域现在是一片死亡禁区，能量辐射超高，海况极端恶劣，还有即将到来的、规模无法估量的海啸。
“那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周文斌不甘心。
“当然不是。”高健摇头，语气坚决，“海燕二号、三号，龙戟机组，听着：在保证自身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扫描爆炸点东南方向、深水区海底悬浮云团边缘区域，使用最低频、抗干扰最强的主动/被动声呐模式，寻找任何异常金属回波或规律性噪音。同时，密切监控海啸生成情况，为我们可能的后续水下救援提供预警。”
“明白！”
“收到！”
命令下达，各单元立刻行动起来。虽然希望渺茫，但没有人愿意放弃。
机舱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仪器滴滴答答的声响。赵铁峰三人裹紧保温毯，目光却死死盯着后方那逐渐远去的、却依然主宰着天空和海洋的毁灭景象。陈海生教官牺牲自己创造的奇迹，王烁和沈雨是否真的抓住了？他们现在又身在何处？是已经在狂暴的能量中化为齑粉，还是在某个黑暗的深渊角落，等待着几乎不可能的救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格外漫长。高健不时与其它单位交换信息，但得到的反馈都是“未发现确定目标”、“信号干扰极强”、“海况持续恶化”。
就在气氛越来越沉重，连高健眼中都开始蒙上阴霾时——
“海燕一号，这里是龙戟长机。”冷静的声音再次切入频道，但这一次，带着一丝明显的、压抑着的疑惑，“我们在一百二十公里外，高度一万两千米，使用合成孔径雷达对爆炸影响区边缘进行广域扫描。发现一个异常情况。”
“什么异常？”高健立刻问。
“爆炸核心的能量释放，在达到最初峰值后，衰减速度比我们根据最初能量读数推算的模型要快。”龙戟长机飞行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数据，“而且，爆炸形成的海底‘空腔’坍塌和后续海涌，其规模和形态也略有异常，似乎受到过某种定向的、非对称的干扰。”
“干扰？”赵铁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什么样的干扰？”
“很难精确描述，”龙戟长机回答，“雷达回波和红外特征显示，爆炸能量并非完全均匀地向四周扩散，在东南偏下方向，也就是之前陈教官进行干预和那个小型潜航器逃逸的大致方向上，能量释放的‘锋面’似乎存在一个微小的、但可以辨识的‘凹陷’或‘引流’迹象。就好像有一部分能量被提前引导、或者被某个东西短暂地‘偏折’了一下。”
这个信息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
“被偏折？被什么东西？”陈浩急问。
“无法确定。可能只是海底地形的偶然影响，也可能”龙戟长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是某种高强度、高密度的物体，在爆炸发生的极短时间内，承受并改变了局部能量流的走向。当然，这只是基于遥感数据的初步推测，误差极大。”
承受并改变局部能量流？在那种毁天灭地的爆炸核心边缘？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在赵铁峰心中逐渐成形，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陈教官的‘深渊漫步者’”他声音干涩地开口，“他在撞击前，将全部能量集中释放，形成了一个超高能脉冲，在那个‘空腔外壳’上制造了扰动。而王烁他们的小型潜航器，正是在那个扰动点冲出来的”
高健也反应过来了，眼睛微微睁大：“你的意思是那艘小型潜航器，在冲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远离，而是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利用自身某种特性或者王烁的操作主动或被动地，对袭向它的那部分爆炸能量，进行了某种偏转或缓冲？”
“这不可能！”周文斌下意识反驳，“那种能量级别，什么潜航器能扛得住？瞬间就气化了！”
“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赵铁峰缓缓说道，思绪却飘回了平台内部，王烁和沈雨与那个被污染的ai周旋的最后时刻，“但如果那艘潜航器上，携带了某种我们从不知道的、来自平台核心的‘东西’呢？或者，王烁在最后关头，利用他对那个失控ai的部分理解，短暂‘借用’或‘引导’了部分原本属于平台的能量，为自己构筑了一个临时的‘盾牌’？”
这个想法太大胆，甚至有些天方夜谭。但联系王烁和沈雨之前能做到的、囚禁ai、延缓引爆等“奇迹”，似乎又并非完全不可能。
“龙戟，能否对那个能量‘凹陷’区域进行更详细的扫描？哪怕只是概率分布图！”高健追问。
“已经在尝试，但爆炸残留的能量湍流和升腾的蒸汽柱干扰严重，分辨率很低。我们正在将数据传回后方分析中心，进行超级计算机模拟反演。但这需要时间。”龙戟长机回答。
就在这时，海燕二号的呼叫声传来：“一号！我们在爆炸区东南外围约五十海里处，声呐接触到一个微弱、断续的、非自然的低频脉冲信号！信号特征非常隐蔽，混杂在海浪和残余爆炸噪音中，几乎无法分辨！脉冲间隔不规律，但似乎有某种简单的编码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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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码模式？！”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能破译吗？是什么内容？”高健急问。
“信号太弱，干扰太大，无法实时破译。但我们记录了片段，正在尝试分析。脉冲源似乎位于很深的水下，可能在海底悬浮层下方，移动非常缓慢，几乎静止。”
深水，悬浮层下，缓慢移动，编码脉冲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艘受损严重、动力不足、被迫潜伏并试图发出求生信号的潜航器！
“方位！具体方位！”赵铁峰追问。
“大致方位已标记，但精度不高，误差范围可能达到数公里。而且，该海域海底地形复杂，海床起伏大，悬浮层厚度不均，搜索难度极大。”海燕二号报告。
“有信号就好！有信号就还有希望！”陈浩激动起来。
高健迅速决策：“海燕二号，继续监听并尝试精确定位，但不要冒险靠近，该区域海啸前锋可能很快到达。海燕三号，你受损较重，先行返航至安全区域。海燕一号，我们向信号大致海域靠拢，保持安全距离，等待后续指令和数据分析结果。龙戟，请继续提供高空监视和预警。”
“明白！”
希望，如同风中之烛，虽然微弱飘摇，却再次顽强地亮了起来。那脉冲信号，是王烁和沈雨吗？还是其他幸存者？亦或是某种残存的自动化设备发出的错误信号？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方向。
海燕一号调整航向，朝着那渺茫的希望坐标飞去。赵铁峰看着窗外依旧汹涌可怖的海面，和远方那渐渐平息的蘑菇云柱，心中思绪万千。
陈教官的牺牲没有白费，他不仅为王烁争取了逃生的窗口，或许他倾尽全力的那一“刺”，所造成的能量扰动，在后续的大爆炸中，产生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微妙的影响，比如为爆炸能量开辟了一条极其细微的、不那么致命的“泄流”通道？而王烁，这个总是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是否恰好抓住了这连番变故中那一线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撞击时刻，不仅是深潜器撞向能量核心的时刻，更是希望与毁灭对撞、人性与疯狂对撞、智慧与命运对撞的时刻。结果尚未揭晓，但战斗，显然还未结束。
赵铁峰握紧了拳头。只要还有一丝信号，只要还有一线可能，他们就绝不会放弃。
深海之下，黑暗之中，那微弱的脉冲，是否也在等待着被发现、被救援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