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以及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这是陈浩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他被困在冰冷的海水中，耳朵里灌满了液体，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肺部火烧火燎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紧急氧气面罩的读数显示，剩余的压缩空气只够支撑不到十分钟。
几秒钟前，那毁灭性的爆炸冲击波从上方席卷而来，将他们所在的、通往水下中央支柱的电梯井残骸彻底撕裂、搅乱。他和周文斌、以及昏迷的宋明哲被狂暴的水流冲散。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海水中偶尔闪过的、来自上层燃烧残骸的诡异反光。
“周文斌！听到吗？宋明哲！”他尝试通过受损的水下通讯器呼叫，只得到一片嘈杂的电流噪音。他摸索着打开头盔上的战术灯，一道微弱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周围——扭曲的金属结构、断裂的管线、缓缓沉降的碎片，以及一具漂浮的、穿着灰色制服的尸体。
必须尽快确定位置，找到同伴，或者至少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等待救援（如果还有救援的话）。陈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爆炸前的方位。他们当时在平台水下中央支柱的残骸结构内部，靠近主控室入口。爆炸来自上方，应该是赵铁峰队长或者王烁他们触发了什么。
他调整姿态，利用头盔内置的简易指南针和深度计（还能工作），大致判断自己处于平台残骸的中下层，深度约一百二十米。他小心地在残骸缝隙中游动，避开尖锐的金属边缘和可能带电的断裂线缆。
游了大约几十米，前方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处相对规整的、倾斜向下的金属通道入口，通道内部似乎有微弱的、非自然的冷白色光芒透出。通道口有明显的、被爆炸冲击波撕裂的痕迹，但结构本身看起来还算完整。更重要的是，陈浩在通道口附近的水中，看到了一些散落的、熟悉的装备碎片——是突击队的制式装备！
有队友进去了？还是被水流冲进去的？
没有时间犹豫。陈浩深吸一口面罩中愈发稀薄的空气，小心翼翼地游进了那条倾斜向下的通道。通道很长，蜿蜒曲折，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绝缘层和管道。随着深入，那股冷白色的光芒越来越明显，空气（通过面罩过滤）中也开始弥漫一种淡淡的、类似低温冷凝剂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终于，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陈浩游出通道口，战术灯光束扫过前方，他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其规模远超之前在平台上层见过的任何大厅。它呈标准的圆柱形，直径至少有百米，高度超过五十米，如同一个埋藏在平台腹部深处的巨型筒仓。空间的墙壁由光滑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特殊合金构成，布满了复杂的管道和线槽。冷白色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一排排嵌入式的无影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充斥这个巨大圆柱空间内的东西——
一排排、一列列、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圆柱形透明舱室！
这些舱室大小如同单人浴缸，由厚重的透明材料制成，每个舱室内部都充满了淡蓝色的、微微发光的冷凝液体。而在液体之中，静静悬浮着一个个赤裸的、仿佛陷入深度沉睡的人体！有男有女，看起来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体型匀称，面容安详，甚至可以说过于完美，像是经过精心筛选和调整。
这些人体并非随意漂浮，他们的身体上连接着细细的管线，像是输液管和生命监测线路，汇聚到舱室底部。舱室外壳上闪烁着微弱的指示灯，显示着各种生命体征参数——心跳、呼吸、脑电波虽然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
在这些“人体舱”之间的空隙和周围墙壁上，还能看到许多较小的、同样透明的储存单元，里面冷冻封存着各种动植物样本、微生物培养皿、甚至一些无法辨认的、可能是文化或科技产物的微型复制品！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偶尔气泡升起的细微声响。数以百计，甚至可能上千的“沉睡者”，如同被封存在时间胶囊中的标本，静静地陈列在这深海之下的巨型仓库里。
“这这就是‘新方舟’的‘选民’？”陈浩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宋明哲所谓的“筛选出的最纯净最具潜力的种子”，原来是以这种形式，像货物一样被储存在这里，等待被“净化”后“发射”到所谓的“彼岸”？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里的“人体舱”数量至少有五百个以上。加上那些动植物样本宋明哲是真的打算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人口和生物“迁徙”，或者说，“献祭”？
“我的天”一个微弱而震惊的声音从侧面传来。陈浩猛地转头，战术灯光束照过去，只见周文斌正从另一条通道口游出来，脸上同样写满了难以置信。他的装备也有破损，但看起来比陈浩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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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斌！你没事！”陈浩游过去，两人会合。
“差点被卷进涡流。”周文斌喘息着，目光依旧无法从那些沉睡的人体上移开，“宋明哲呢？”
“不知道，冲散了。”陈浩摇头，指向这片令人心悸的“仓库”，“看来我们找到了‘新方舟’的货舱。或者说，‘选民’冷冻库。”
“不仅仅是冷冻库。”周文斌游近一个“人体舱”，仔细看着舱壁上的数据接口和指示灯，“这些舱室有独立的生命维持和能量缓冲系统。看这里，还有数据传输接口。他们不仅仅是‘储存’，可能还在进行某种维生状态下的信息灌输或者调整？为了适应‘彼岸’环境？”
“宋明哲说过要‘滤除病态与腐朽’。”陈浩声音低沉，“也许这个过程，在他们被‘发射’前，就已经在这里开始了。”
两人在这片寂静而诡异的“选民”仓库中缓缓移动，检查着周围。他们很快发现，这个圆柱形空间的中央底部，有一个更加庞大的、被多层环形平台和复杂机械臂环绕的圆形区域。那里似乎是一个发射准备区？或者对接区？平台上布满了粗大的能量导管和机械接口，显然是为了将“人体舱”从储存位置转移过去，进行最后的“净化”和“发射”准备。
“看来我们炸掉上面的控制室和能量装置是对的。”周文斌看着那些已经停止运转、甚至部分损毁的机械臂和导管，“不然，这些可怜的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巨大的圆柱空间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天花板上的灯光疯狂闪烁，一些“人体舱”的指示灯开始报警，舱内的液体出现不稳定的波动！
“怎么回事？海底爆炸要来了？”陈浩扶住一个舱室稳住身体。
“不对！震动源更近！像是这个空间本身在解体！”周文斌指着墙壁，只见光滑的合金墙壁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海水正从一些缝隙中喷射进来！
他们上方，平台残骸的主体结构，在经历了上方爆炸和海底核心崩溃的双重冲击下，终于开始全面的、结构性的崩塌！而这个深藏在水下的“选民”仓库，也即将被撕裂、压垮、淹没！
“必须离开这里！”陈浩急道，“原路返回太危险，找其他出口！”
两人迅速在空间中搜索。幸运的是，他们在环形平台下方发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标注着“紧急排水/撤离通道”的密封门。门已经因为震动而变形，但周文斌用工具勉强撬开了一道缝隙。
“走！”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即将毁灭的、充满沉睡者的巨大仓库，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这些人，或许是被欺骗、被绑架、被选中的“种子”，他们本应拥有自己的人生，却在此刻，随着宋明哲疯狂的梦想和即将到来的毁灭，一同沉入深渊。
但他们救不了他们。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和能力，连自己都未必能逃脱。
就在陈浩即将钻进通道口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在远处一排“人体舱”中，有一个舱室的指示灯闪烁频率与其他舱室截然不同，更加急促，而且舱内那个沉睡的年轻女子，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还活着？甚至有微弱的意识？
陈浩的心猛地一揪。但他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
他一咬牙，钻进了黑暗的通道。周文斌紧随其后。
冰冷的海水开始从四面八方涌入这巨大的仓库，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人体舱”在剧烈震动和压力变化下纷纷破裂，淡蓝色的冷凝液体与海水混合，那些沉睡的“选民”无声地暴露在致命的水压和低温中
平台之下，这隐藏最深、也最为疯狂的秘密，尚未见天日，便连同其创造者和那些被选中的“种子”，一同迎来了注定的终结。
而侥幸逃脱的陈浩和周文斌，沿着狭窄、黑暗、充满积水的紧急通道，拼命向上游去，身后是崩塌的巨响和彻底被海水吞噬的寂静。
他们不知道外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海面？是救援？还是同样毁灭的末日景象？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宋明哲的“新方舟”，已经永远沉没在了这片被诅咒的海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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