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那声音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外部传来的震动,它开始渗入舱壁,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吴刚紧皱着眉头,右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担架床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镇静剂的效果在衰减,下方“能量黑洞”的吸引和那所谓的“开门”进程,似乎正通过某种难以理解的共振,持续撕扯着他那已经伤痕累累的感知。
“还能撑住吗?”李剑担忧地看着他,又检查了一下输液袋。
吴刚艰难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吵更吵了‘门’的声音还有别的像是很多很多人在哭喊很模糊但很痛苦”他闭上眼睛,冷汗沿着额角滑落,“那个‘咚咚’声在压过它们吃掉它们”
“吃掉?”王烁捕捉到这个用词,立刻联想到能量塌缩,“你感觉到的‘哭喊’,是不是像之前那些‘碎碎的光’和‘说话声’一样,是被下面那个东西吸收的‘能量’或‘信息’的一部分?”
“嗯”吴刚的声音带着痛苦的确信,“被碾碎扯进去变成‘咚咚’声的力量”
陈教官靠坐在椅子上,烧伤的疼痛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冷峻。他听着吴刚的描述,结合不断更新的传感器数据,脑海中那幅可怕的图景越来越清晰。
“‘源头’之前展示的图案,那些小点环绕的漩涡”陈教官低声自语,像是在梳理思路,“如果漩涡代表‘门’或者‘源头’自身,那些小点会不会就是被它吸引、利用,或者吞噬的东西?之前是周围环境的游离能量和零散信息,现在”他的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个缓慢移向“源头”正下方的震源标记,“下面那个东西,是在更高效、更主动地‘收割’和‘输送’?”
“收割什么?输送到哪里?”李剑追问。
“也许是输送到‘门’那里,作为开启的燃料。也许是输送到‘源头’内部,作为唤醒的养分。或者”陈教官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输送到‘门’的另一边,给那边的什么东西。”
这个猜测让舱内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如果真是这样,”王烁的声音有些发干,“那这个‘门’一旦打开,过来的会是什么?释放的又会是什么?”
无人能答。但吴刚感觉到的“痛苦哭喊”,以及“碾碎”、“扯进去”的描述,绝不是什么美好的联想。
“我们得想办法阻止,或者至少干扰它。”李剑握紧了拳头,“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怎么干扰?”王烁苦笑,指了指几乎一片飘红的系统状态图,“我们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维生系统效率低下,传感器时灵时不灵。往那个‘能量黑洞’扔石头?我们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
“未必。”陈教官突然开口,他的目光落在了主控台角落里,那个之前王烁用来与“源头”进行初级通信的小型科研用信号发生器上。设备因为之前的高负荷使用,外壳还有些烫手,但指示灯显示它仍在工作。“我们还有‘声音’。”
“声音?”王烁和李剑同时一愣。
“那个‘源头’,以及下面正在活动的这个东西,它们对特定的频率、模式有反应。”陈教官的思路越来越快,“‘源头’因为接收我们的身份编码而‘过载休眠’,说明我们的信息结构对它而言是异常且具有干扰性的。下面那个东西,正在吸收包括‘源头’之前散逸信息在内的各种能量和信息。如果我们”
他顿了顿,看向王烁:“如果我们能模拟出一种信号,这种信号本身不具备多少能量,但它的‘结构’——比如,包含大量逻辑悖论、自指循环、或者高度混沌的噪声——恰好是下面那个‘收割’系统难以‘消化’,甚至可能引发其内部逻辑冲突的‘毒饵’呢?就像往精密的齿轮里撒一把沙子。”
王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理论上有可行性!那个‘源头’的‘过载’就是前车之鉴。但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下面那个系统的‘消化逻辑’具体是什么。我们模拟的‘毒饵’,可能被它轻易过滤掉,也可能引发完全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包括加速它的进程或者造成更剧烈的能量爆发。”
“风险很大。”陈教官承认,“但坐以待毙的风险更大。那个‘门’如果打开,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尝试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试探。”
李剑看着陈教官和王烁:“需要我做什么?”
“你需要监控所有系统,尤其是反应堆舱的稳定性和吴刚的生命体征。”陈教官吩咐,“王烁,你和我一起设计这个‘毒饵’信号。我们需要结合我们已有的所有数据:与‘源头’通信的协议演变过程、它‘过载’前最后接收的信号特征、吴刚感受到的那些‘被碾碎’的信息碎片特征,以及下面那个东西的能量吸收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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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项近乎疯狂的任务。在能源即将耗尽、设备残破、外部威胁步步紧逼的情况下,试图设计出一种能干扰未知高等能量/信息系统的“逻辑炸弹”。
王烁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恐慌和荒谬感,强迫自己进入高度专注的技术状态。他调出所有相关数据记录,开始飞速分析。
“与‘源头’的通信协议,是从最简单的二元交替,快速复杂化到包含嵌套结构的脉冲流。”王烁一边说,一边在屏幕上勾勒出协议的演变树状图,“它‘过载’的临界点,是在我们嵌入了完整的‘潜龙-3’号身份识别码之后。身份编码本身是高度结构化的、具有明确人类逻辑的信息块。”
“这说明,高度结构化、具有特定‘意义’(对人类而言)的信息,可能是引发它逻辑冲突的触发器之一。”陈教官补充道,“但下面那个东西吸收的范围更广,包括‘源头’散逸的混乱信号,还有环境中更杂乱的信息。它的‘胃口’可能更大,但也可能更不挑食。”
“吴刚感觉到的‘被碾碎’的信息,”王烁调出吴刚口述记录的频谱模拟(基于他的描述和脑电波扰动特征生成的极其粗糙的模拟),“呈现出一种‘破碎的共鸣’特征。像是许多原本独立的、简单的频率或模式,被强行扭曲、拉伸、叠加在一起,失去了原有的独立性,变成一种痛苦的‘和声’。”
李剑听着,插了一句:“这听起来,有点像数据压缩或者能量提炼过程中的‘损耗’和‘畸变’?”
“没错!”王烁眼睛一亮,“下面那个系统,可能不是在‘理解’信息,而是在粗暴地‘榨取’信息中的有序能量或某种‘逻辑势能’。它将复杂信息‘碾碎’成更基础的‘原料’,然后输送走。如果我们的‘毒饵’,其‘结构’本身的设计目的就是抵抗这种‘碾碎’,或者在‘碾碎’过程中会产生大量无意义的‘逻辑碎片’甚至‘逻辑悖论’”
“就有可能堵塞它的‘管道’,或者污染它的‘原料库’。”陈教官接上,“我们需要设计一种信号,它表面看起来像是一段有意义的、能量化的信息,但其内部包含了大量自指、悖论、无限循环或者极高熵值的噪声核心。当下面那个系统试图‘榨取’它时,会陷入逻辑泥潭,消耗额外能量,甚至可能触发其内部的错误处理机制。”
说干就干。王烁开始编程。他利用信号发生器有限的波形合成能力,尝试构建一种多层嵌套的信号。最外层,他模仿了“源头”在“过载”前最后发送的那种复杂脉冲流的统计特征,使其在频谱分析上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内层,他嵌入了经过伪装的、从“潜龙-3”号主控系统残存数据库里随机抽取的、毫无关联的代码片段和基础物理常数,并以一种产生逻辑循环的方式拼接。最核心,他注入了一段经过特殊算法生成的高熵白噪声,但将其振幅控制在极低水平,隐藏在有序信号的“缝隙”中。
“这就像一个包着精美糖衣,里面是乱麻和砂砾的‘炸弹’。”王烁一边调试参数一边说,“希望它‘吃’下去的时候,会被糖衣吸引,等发现不对劲时,乱麻已经缠住了它的‘牙齿’,砂砾磨坏了它的‘喉咙’。”
“能量输出呢?还是通过声呐换能器耦合发射?”李剑问。
“只能这样。但这次我们需要更集中。”王烁检查着线路,“上次是建立通信,需要一定覆盖范围。这次是针对性‘投毒’,最好能将信号尽可能定向投射到下方震源区域,尤其是那个疑似‘通道’的位置。”
“调整深潜器姿态,将声呐换能器阵列对准下方。”陈教官忍痛操作着控制杆。深潜器笨拙地倾斜、旋转,破损的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好不容易,才将主要换能器面对准了下方那片隐藏着“能量黑洞”的海床。
“信号准备完毕。”王烁报告,手指悬在发射按钮上方,“但教官,我必须再提醒一次,这完全是理论推测。结果可能是无效,可能是激怒它,也可能是引发我们无法控制的灾难。”
陈教官看着窗外深不见底的黑暗,又看了看屏幕上那稳定移动、振幅持续增强的震源信号,以及生命体征虽然平稳但表情极其痛苦的吴刚。
“发射。”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烁按下了按钮。
微弱的、经过精心“包装”的异常电流脉冲,再次注入声呐换能器。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代表信号已送出的微小指示。
接下来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一秒,两秒,十秒,三十秒
下方的“咚咚”声依旧规律地响起,振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震源移动的速度也维持不变。
“失败了?”李剑低声说,难掩失望。
王烁紧盯着所有传感器界面,不放过任何细微波动。“不一定,可能需要时间‘消化’,或者我们的信号太弱,根本没被‘注意’到”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的话音未落,吴刚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弓起,然后又无力地瘫软下去!监控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他的心率瞬间飙高,脑电波呈现剧烈的、近乎癫痫发作般的尖峰活动!
“吴刚!”李剑扑过去。
几乎同时,声呐监控界面,那规律增强的震动波形,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紊乱!不是停止,而是节奏被打乱了!一次震动提前了数秒发生,振幅异常增高,紧接着下一次震动延迟,振幅骤降!整个波形图瞬间变得参差不齐!
“下面有反应了!”王烁激动又紧张地喊道,“我们的‘毒饵’起作用了!它它好像‘噎’了一下!”
然而,没等他们松口气,更剧烈的变化接踵而至!
那个一直缓慢移动的震源信号,突然停止了移动!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强烈、但极其混乱的磁场扰动从下方爆发出来!同时,被动水听器捕捉到一阵尖锐的、仿佛金属剧烈摩擦扭曲的“吱嘎——”声,持续了将近五秒钟!
“它在挣扎?还是在尝试排除干扰?”陈教官紧紧抓住座椅扶手,身体因为船体突然加剧的晃动而绷紧。
窗外的幽蓝水域,那虚伪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原本已经远去的发光生物群,不知为何再次从黑暗中涌现,但它们不再游弋,而是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光芒疯狂闪烁,一些个体甚至开始互相攻击、撕咬,释放出短暂的、爆炸般的强光后碎裂成光尘!
海底,以震源为中心,一圈浑浊的沉积物被无形的力量搅动起来,如同海底刮起了一场沙暴!
“能量吸收速率在剧烈波动!”王烁看着读数,“时而飙升,时而骤降!我们的信号干扰了它的稳定‘收割’过程!”
这似乎是好消息。但吴刚的状态却急转直下。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监测显示他的神经活动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
“他承受不住这种级别的信息扰动!”李剑急道,试图给吴刚追加镇静剂,但效果似乎有限。
“下面那个东西在发怒”吴刚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词语,“它找到干扰的来源了”
来源?王烁心头一凛。难道他们的定向发射,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仿佛为了印证吴刚的呓语,下方那混乱的磁场扰动,突然开始出现明确的指向性!一股带着明显“恶意”或“审视”意味的能量扫描,如同探针般,笔直地刺向了“潜龙-3”号!
深潜器外壳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内部灯光疯狂闪烁,所有屏幕瞬间布满雪花和乱码!
“它锁定我们了!”李剑吼道。
陈教官当机立断:“停止信号发射!所有非必要电源切断!尽可能伪装成无害的‘残骸’!”
王烁立刻切断了信号发生器的输出。李剑迅速关闭了大量次要系统的电源。舱内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少数几盏应急灯和生命维持系统的指示灯还在倔强地亮着。
船体依旧在轻微震动,外部那充满恶意的能量扫描如同冰冷的触手,反复“抚摸”过深潜器的外壳,似乎在仔细辨认、评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仿佛永恒般的几十秒后,那股锁定的能量扫描,缓缓地、不情愿地移开了。下方的磁场扰动依旧混乱,但不再明确指向他们。“咚咚”的震动声重新响起,但节奏依然不稳,振幅的增长似乎也暂时停滞了。
它似乎暂时“放过”了他们,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伪装”起了作用,或许是因为干扰本身更值得优先处理,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舱内三人,连同痛苦喘息着的吴刚,都暂时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却丝毫未减。
“我们激怒它了。”王烁的声音带着后怕,“但也确实干扰了它。只是不知道,这种干扰是暂时的,还是”
他的话被吴刚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呻吟打断。吴刚不知何时又勉强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却透着一股奇异的、仿佛洞悉了什么的神色。
“它不是唯一”吴刚断断续续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下面还有别的‘想法’刚才混乱的时候我感觉到了”
“别的‘想法’?”陈教官追问,“是什么?”
吴刚努力聚焦视线,看向陈教官,又仿佛透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一个很冷很硬的‘想法’像是早就写好的命令它在利用下面的‘混乱’和‘痛苦’计算修正‘门’的‘坐标’”
他喘息了几下,用尽最后的清晰说道:
“不是意外开门是有人在故意校准目标是把‘净化’过的东西送过去”
,!
“把‘净化’过的东西送过去?”王烁重复着这句话,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陈教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联想到了之前“源头”展示的、那由小点环绕的漩涡图案,联想到了能量“收割”和“碾碎”,联想到了吴刚感受到的“痛苦哭喊”。
“‘净化’”陈教官的声音如同来自冰窖,“原来如此。这不是自然的能量循环,也不是古老造物的无意识苏醒。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献祭’与‘播种’。”
“‘新方舟计划’”王烁喃喃道,想起了之前解码信息中那些模糊的词语,“宋先生他想利用这次能量逆流和‘门’的开启,不是要关闭它,而是要进行一次定向的、‘净化’后的‘重启’。把他选择的‘新人类’种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送往他定义的‘彼岸’!”
而他们,以及这片海域所有被“收割”的能量和信息,甚至可能包括那个陷入休眠的“源头”本身,都不过是这场“净化”仪式中,被碾碎、被燃烧、被作为燃料的“旧物”。
深渊之舞的真相,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残酷。他们不仅被困在了舞池中央,更赫然发现,自己可能只是这场宏大而冰冷仪式中,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而那个正在下方校准“坐标”的、冰冷坚硬的“想法”,才是真正的执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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