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的手掌在王烁肩头停留片刻，带着军人特有的力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共情。能源室内，除了士兵们收殓尸体、检查设备的细微声响，只剩下一种大战后的诡异寂静，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逐渐稀疏的零星枪声——“雷霆”部队正在清扫战场。
“王烁先生，你需要医疗处理。”赵峰看着王烁手臂和后背的伤口，语气不容置疑，“然后，我们需要你的正式陈述。还有这位女士”他的目光转向伊莎贝拉，带着审视和询问。
伊莎贝拉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我会配合。”
王烁任由一名医护兵上前替他做紧急包扎，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那片焦黑的区域。两名士兵正小心翼翼地将梅的遗体用担架抬起，覆盖上洁白的布单。那抹白色在昏暗、布满油污和血迹的能源室里，刺眼得令人心碎。
“她”王烁的声音干涩。
“我们会妥善安置。”赵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低沉，“所有遇难者，我们都会尽力确认身份，通知家属。”尽管他知道，对很多人来说，“家属”可能早已无处可寻。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持续、不同于之前任何警报的蜂鸣声，突然从能源室残存的、尚未完全停摆的某个备用控制台上响起！同时，众人头顶那些依靠独立线路维持的应急照明，开始以一种固定的频率——每秒一次——急促闪烁起来！
“怎么回事？”赵峰立刻警觉，看向控制台。
一名随行的技术军士快步上前，检查着控制台上跳动的红色字符和倒计时数字。“报告！是是预设的总断电程序！被意外触发了！”技术军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倒计时还剩九分四十七秒！一旦归零，整个避难所，以及与之相连的所有备用和应急电源，将全部强制关闭！包括我们现在使用的这条独立线路！”
“什么？！”赵峰脸色一变，“能中止吗？”
“正在尝试！”技术军士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额角见汗，“但权限等级非常高！需要生物识别或最高指令密码！触发源头似乎来自主能源控制核心，可能是在之前的过载和破坏中，安全协议被激活，进入了不可逆的最终倒计时！”
九分多钟后，全面断电！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深埋地下的庞大避难所，将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和寂静。照明、通风、循环水、所有电子门禁、监控、甚至部分承重结构的辅助维持系统，都将停止工作！
“立刻通知所有单位！加快撤离和清理进度！确保所有俘虏和重要物品转移！优先保障通讯和外部通道电力！”赵峰果断下令，语速极快。他看向王烁和伊莎贝拉，“你们也立刻跟我们一起撤离！”
王烁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不断减少的鲜红数字。“这个倒计时是梅触发的那个紧急制动程序的后续？”他看向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沉吟道：“很可能。她当时破坏了主供电，但整个系统可能有一套最终的、防止核心区域被外人占据或研究的自毁协议。断电，让一切陷入黑暗和混乱，是最简单有效的‘清理’手段。苏奇督这种人，绝对做得出来。”
“不只是避难所，”那名技术军士突然抬起头，脸色更加难看，“指挥官，根据系统残留信息显示，这个总断电协议，还覆盖了地表之上，原kk园区主建筑群残存的、依靠这里地下线路供电的部分区域！一旦这里断电，上面也会”
也就是说，九分多钟后，不仅这个地下巢穴会变成黑暗铁棺，地面上那片刚刚经历血火、还有许多“雷霆”部队士兵和待解救人员、以及可能残存武装分子的园区废墟，也将失去最后的光明！
“混蛋！”赵峰忍不住骂了一句，苏奇督真是死都不让人安生。“立刻联系地面部队！通报情况！让他们点燃一切可用照明，稳定局面，准备应对全面黑暗！加快人员撤离速度！”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能源室内气氛陡然变得极度紧张，士兵们加快了动作。王烁和伊莎贝拉也被催促着向外撤离。
通道内，应急灯依旧在规律地闪烁，如同死神的脉搏。沿途可以看到“雷霆”士兵们押解着垂头丧气的“清洁工”俘虏，搬运着从各个房间搜出的文件、硬盘、账本等证据，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
“我们现在上去，很可能正好赶上断电。”伊莎贝拉边走边低声对王烁说，她的眼神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黑暗会掩盖很多东西，也会释放很多东西。那些还没被抓住的‘屠夫’残党，或者别的什么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王烁点了点头，他心中的疲惫被新的危机感驱散了一些。“赵峰他们能控制住局面吗？”
“很难说。”伊莎贝拉直言不讳，“‘雷霆’是精锐，但他们对这片建筑的结构不如‘清洁工’熟悉，黑暗中更处于劣势。而且，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撤离证据和俘虏，而不是清剿每一个隐藏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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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跟随着撤离队伍，来到了通往地面的主升降井平台。这里聚集了不少人，包括一些受伤的士兵和刚刚被从囚室或工作区解救出来的、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幸存者。巨大的升降平台正在一批批地将人运上去。
倒计时在每个人心中滴答作响。红灯每一次闪烁，都让不安的气氛浓郁一分。
王烁在人群中看到了被两名士兵严密看押的“清道夫”。他依旧戴着手铐，低着头，但王烁能感觉到，在那低垂的眼帘下，某种冰封的东西正在松动、碎裂，又或许在重新凝聚。苏奇督死了，梅也死了，他这个最锋利的工具，似乎突然间失去了所有效忠的目标和意义。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充满恐惧的骚动从等待撤离的幸存者中传来。王烁抬眼望去，只见几个刚刚被救出来的人，正指着墙壁上某个闪烁着红光的标识，用当地土语惊恐地交谈着，声音越来越大。
“他们在说什么？”王烁问旁边一个懂土语的士兵。
士兵侧耳听了听，脸色微变：“他们说那个标志，是‘老板’以前吓唬他们时提到的‘黑暗降临’，意味着所有的门都会锁死，毒气会释放，或者守卫会开始最后的‘清洗’。”
谣言！很可能是苏奇督以前为了控制人质散布的恐吓手段！但在这种倒计时闪烁、人心惶惶的时刻，这种谣言足以引发恐慌！
“不要慌！那是假的！”赵峰立刻用扩音器喊话，试图安抚，“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跟着我们有序撤离！”
然而，恐惧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对那些在黑暗中煎熬了太久、对“老板”的恐惧深入骨髓的人来说。几个情绪崩溃的人开始哭喊、推搡，试图挤上已经满员的升降平台，引发了小范围的混乱。
“维持秩序！”士兵们竭力阻拦，但不敢对饱受折磨的幸存者动用武力。
倒计时：四分三十秒。
混乱在蔓延。更多的幸存者被恐慌情绪感染，骚动加剧。士兵们既要维持秩序，又要警戒可能从黑暗角落发起的袭击，压力巨大。
突然，“砰！砰！”几声枪响从上方某条尚未完全清理的通道传来！子弹打在升降井附近的墙壁上，溅起火花！
“敌袭！三点钟方向通道！”士兵们立刻寻找掩体，举枪还击。混乱的幸存者们惊叫着趴下或四散躲避，场面更加失控。
是“屠夫”的残部？还是其他不甘心的亡命之徒？
“清道夫”猛地抬起头，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他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锐利，尽管戴着手铐，身体却微微绷紧，如同察觉到了危险的野兽。
“带他先上去！”赵峰指着“清道夫”对押解士兵命令道，“清道夫”是重要人证，不能有失。
然而，就在士兵准备强行带走“清道夫”时，“清道夫”却用一种沙哑、但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口了，是对着赵峰，也仿佛是对着所有人：“那条通道通往旧通风井，连接地表三个出口。他们人不多，但熟悉捷径。断电后，他们会利用黑暗从那里反扑，或者逃跑。”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王烁和伊莎贝拉。“清道夫”竟然在提供情报？
赵峰眯起眼睛，盯着“清道夫”：“为什么告诉我们？”
“清道夫”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幸存者，最后落在远处覆盖着白布的担架上，那里躺着梅。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梅她选择不再做工具。”他顿了顿，“有些路，走到头，才发现是错的。”
他没有再多说，但意思已经明了。女儿的惨死和最后的选择，似乎终于撼动了他冰冷坚固的内心。
时间紧迫，不容细究动机。赵峰当机立断：“分一队人，立刻去封锁那条通道！要快！”
倒计时：两分十五秒。
骚乱在士兵的弹压下稍有平息，但恐慌的气氛如同浓雾般笼罩。升降平台再次启动，运送新一批人员上去，但效率显然受到了影响。
王烁和伊莎贝拉决定不再等待下一批。他们知道，一旦断电，这个升降井是否还能安全运行都是问题。
“我们走应急楼梯！”伊莎贝拉指向旁边一个标有逃生通道的小门。那是为紧急情况准备的，没有电力或许也能通行，但显然漫长而费力。
两人冲进楼梯间，开始向上狂奔。旋转的金属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头顶极远处出口透下的微光，以及身后那催命般的红色闪烁和越来越清晰的倒计时读秒声。
“十、九、八、七”
他们能听到下方传来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喊和奔跑声，所有人都想在这最后的几秒钟逃离即将到来的永恒黑暗。
“三、二、一”
“咔——”
一声轻微的、仿佛整个地下世界都叹息了一下的声响。
瞬间，所有的灯光——应急灯、指示灯、任何光源——同时熄灭！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帷幕，轰然降临！
王烁和伊莎贝拉的脚步猛地一顿，伸手不见五指。身后下方传来惊恐的尖叫、碰撞声和士兵们竭力维持秩序的吼声，但在绝对的寂静底色下，这些声音显得遥远而模糊。通风系统停止了运转，空气似乎立刻变得凝滞、闷热起来。
全面停电，开始了。
黑暗不仅笼罩了地下，也迅速吞噬了地表之上。园区废墟里临时架设的探照灯、应急灯同时熄灭，月光被浓厚的乌云遮挡，整个区域瞬间堕入最原始的黑暗深渊。刚刚有所平息的骚动和零星抵抗，在这突如其来的、象征着秩序彻底崩溃的黑暗刺激下，如同浇了油的野火，再度猛烈燃烧起来！
王烁和伊莎贝拉紧靠着冰冷的楼梯扶手，在黑暗中竭力分辨方向，继续向上摸索。他们知道，真正的混乱和危险，现在才真正拉开序幕。在这片象征权力终结的黑暗里，旧的罪恶尚未完全消散，新的危机已悄然滋生。他们必须尽快回到地面，在这最后的混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路，并亲眼见证，这漫长黑夜之后，是否会迎来真正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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