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上笨拙却又带着一种执拗的精准敲击着。屏幕上，模糊的建筑结构图断断续续地闪现，夹杂着大量的雪花和丢失数据的错误提示。汗珠沿着她的鬓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泥污，留下蜿蜒的痕迹。王烁和伊莎贝拉屏息站在她身后，狭小的控制室内只有按键声、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和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这里标记为s-7的区域，”梅终于停了下来，指着一个位于结构图深处、被多条通道环绕的红色方块，声音因紧张而干涩，“监控画面里那个房间大概率就是这里。根据管道走向和结构支撑判断，这区域相对独立，承重墙更厚符合临时军火库或者重要物资储存点的特征。”
伊莎贝拉凑近屏幕，眯着眼仔细分辨：“能定位我们现在的位置，以及找到一条从维修通道安全抵达s-7区域的路线吗？要避开主通道，尽量隐蔽。”
“我我试试”梅深吸一口气，手指再次在键盘上舞动，调出维修通道的叠加图层。线条错综复杂，如同盘根错节的树根。“我们在这里，z-3节点。”她标记出他们当前的控制室位置，“有一条废弃的通风管道主干道，直径应该足够爬行，理论上可以绕过大部分主要监控区和巡逻路线，直接通往s-7区域侧上方的一个检修口。但是”
“但是什么？”王烁追问。
“但是这条管道年久失修，内部情况未知，可能坍塌，可能被废弃物堵塞，也可能有生物。”梅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恐惧，“而且，一旦进去，几乎没有回头路。”
伊莎贝拉和王烁对视一眼。风险显而易见，但机会也同样诱人。
“确定管道出口靠近s-7？”伊莎贝拉确认道。
“结构图上是这样显示的，一个位于s-7区域天花板附近的检修盖板。”梅指着图上一条细长的、几乎与主要结构分离的虚线。
“干了。”伊莎贝拉做出了决定，她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冽和决断，“王烁，我们需要制作一个足够威力的遥控或者延时引爆装置。梅，你带路，同时尽可能监控‘清洁工’的动向，为我们争取时间。”
梅用力点头，仿佛接到了一个神圣的使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好好的！”
计划迅速制定。王烁和伊莎贝拉利用控制室内能找到的有限材料——一些老旧的线路、备用电池，结合伊莎贝拉背包里剩余的爆破组件，开始组装一个简易的、采用物理定时和远程无线电信号双重触发的爆炸装置。而梅则紧张地守在监控屏幕前，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还能工作的画面，尤其是显示“清洁工”小队动向的镜头。
“a组正在清理厨房区域的残骸，进度缓慢”
“b组和c组在外围扩大搜索圈，暂时没有靠近我们入口的迹象”
“带队者他好像收到了什么信息，在入口处那个临时指挥点显得有些焦躁”
梅断断续续地汇报着，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颤抖，但条理清晰了许多，似乎专注于技术任务能让她暂时忘却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烁和伊莎贝拉的动作很快，一个看起来相当粗糙但核心功能完备的爆炸装置逐渐成型。伊莎贝拉将定时器设定为一个小时——这是他们估算的、完成潜入、安置炸弹并撤离到安全距离所需的最低时限。
就在装置即将完成最后的线路连接时，一直盯着监控屏幕的梅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等等！有情况！”
王烁和伊莎贝拉立刻凑到屏幕前。只见那个显示入口处临时指挥点的画面里，“清洁工”的带队者正对着通讯器说着什么，表情严肃，而在他旁边，出现了一个新的身影。那个人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看似普通的丛林迷彩，没有佩戴明显的标识，但气质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正低头查看一个平板电脑样的设备。
“那是谁？”王烁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这个新出现的人，给他一种比“清洁工”更危险的感觉。
伊莎贝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刚才面对绝境时更加凝重。“‘清道夫’”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他们竟然出动了他”
“清道夫？”王烁不解。
“比‘清洁工’更高级，更专业，专门处理最高优先级目标或者解决‘清洁工’无法处理的烂摊子。”伊莎贝拉语速极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出现在这里，只说明一件事——‘老板’（苏尼尔）或者他背后的人，对‘烛龙’的重视程度提到了最高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或消灭你。他的追踪能力非常可怕。”
仿佛是为了印证伊莎贝拉的话，画面中的“清道夫”抬起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了摄像头所在的方向，那双冰冷的眼睛隔着模糊的屏幕，仿佛与王烁他们对视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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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已经在分析所有可用的数据，包括这些残存的监控信号！”伊莎贝拉猛地反应过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放弃原定计划！”
“不行！”王烁按住她准备销毁装置的手，“这是唯一的机会！‘清道夫’再厉害，也需要时间。一个小时的定时已经设定，这是我们计算好的最低安全时限！现在放弃，前功尽弃！”
“一个小时可能不够了！”伊莎贝拉低吼，“你根本不了解‘清道夫’！”
“那我们就加快速度！”王烁毫不退让，眼神坚定，“梅，能找到更近的路线吗？或者，有没有办法干扰他们的追踪？”
梅被两人之间骤然紧张的气氛吓住了，瑟缩了一下，目光在屏幕和王烁焦急的脸上来回移动，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极度挣扎，脸色变得惨白。
“我我”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痛苦和犹豫。
“梅？”王烁察觉到她的异常。
就在这时，控制台上的一个备用通讯指示灯突然闪烁起红色的光芒，并发出了急促的“滴滴”声！这个通讯频道并非连接外部，而是建筑内部某个独立的有线呼叫系统！
三人都是一惊！谁会通过这个早已废弃的系统呼叫这个控制室？
伊莎贝拉瞬间举枪对准门口，王烁也握紧了手枪。梅则惊恐地看着那个闪烁的红灯，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呼叫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控制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个刚刚停止闪烁的红灯，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是是他”梅突然喃喃自语，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充满了绝望，“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谁知道了？知道什么？”王烁抓住梅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梅，到底怎么回事？你隐瞒了什么？”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惧之下，梅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涌出。
“对不起王先生对不起”她泣不成声，“是是我是我告诉他们的”
王烁的心猛地一沉：“告诉谁？告诉什么？”
“我我用园区崩溃前偷偷藏起来的一个备用卫星电话联系了我的父亲”梅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悔恨，“我我太害怕了园区完了，‘屠夫’在杀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有人能救我出去我我告诉他我在哪里，告诉了他关于你的事情‘烛龙’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会”
“你父亲是谁？”伊莎贝拉的声音冰冷如刀，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伊莎贝拉，又看看王烁，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恐惧，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个让她绝望的名字：
“他他就是‘清道夫’”
仿佛一道惊雷在狭小的控制室内炸响！
王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枪。伊莎贝拉更是脸色铁青，眼神瞬间锐利如箭，枪口下意识地微微抬起，对准了梅！
梅是“清道夫”的女儿！是她泄露了他们的行踪！那个刚刚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的、最危险的敌人，竟然是梅引来的！
“所以，那个呼叫”王烁的声音干涩。
“是是他”梅痛哭失声，“那是那是我小时候，他给我定的紧急情况下联系的暗号他是在告诉我他来了他知道我在这里他在等我”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清洁工”能精准地找到沼泽，为什么他们似乎总能预判一些动向，为什么“清道夫”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组织的内部泄密，也不是因为“清洁工”侦察能力超群，而是因为他们身边，一直带着一个他们亲手救下、却也是最大的隐患！
伊莎贝拉的枪口没有放下，她的眼神冰冷刺骨：“你从一开始就在演戏？博取同情，利用王烁的善良，把我们引入绝境？”
“不！不是的！”梅拼命摇头，脸上血色尽失，“一开始不是！我是真的害怕，真的想逃！遇到你们是意外！我我当时只想活命可是可是后来，在那个通道口，我认出那是维修通道的标记，我我犹豫过但我还是带你们来了我想将功补过我想帮你们我是真的想帮你们！”
她的目光哀求地看向王烁：“王先生，你相信我！我后悔了！当我看到你为了大家拼命，看到伊莎贝拉小姐保护我们，当我真的能做点有用的事情我才明白我做了什么！我把唯一可能帮我的人出卖给了我最害怕的人我”
她泣不成声，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几乎将她吞噬。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梅压抑的哭泣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越来越近的搜索声。
王烁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女孩，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吗？当然有，她的告密几乎将他们置于死地。但看着她此刻真诚的悔恨和绝望，想起她刚才不顾危险地操作设备帮助他们，想起在数据中心她那双尚未完全被黑暗吞噬的眼睛他心中的怒火又难以持续燃烧。她只是一个在极端恐惧下犯了错的普通人，一个试图在父亲和良知之间挣扎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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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显然没有王烁那么感性，她的枪口依旧稳定，语气森然：“你的忏悔很有感染力，梅小姐。但事实是，因为你的告密，我们最大的敌人已经堵在了门口。你的父亲，‘清道夫’，现在就在外面。你打算怎么弥补？用你的命吗？”
梅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闪过一丝决绝：“如果如果我的死能帮到你们我可以”
“你的死毫无价值！”伊莎贝拉冷硬地打断她，“‘清道夫’不会因为你的死而停止追捕。我们需要的是解决方案！”
“或许或许我可以”梅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说，“我可以试着联系他跟他谈条件让他放过你们”
“天真！”伊莎贝拉嗤笑一声，“‘清道夫’只会执行命令。你的求情只会让他更确定你在这里，并且已经被我们‘控制’。”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之际，王烁突然开口，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刚停止闪烁的通讯指示灯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闪现。
“不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王烁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他看向梅，“梅，你确定那个呼叫是你父亲发出的？是给你的暗号？”
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我确定”
“那他现在，应该就在这个建筑内，或者非常靠近，并且能够接入这个内部通讯系统，对吧？”王烁继续追问。
“应该是这个系统范围有限”
“好！”王烁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伊莎贝拉，计划不变！我们依旧去s-7区域安置炸弹！”
“你疯了？‘清道夫’已经”伊莎贝拉难以置信。
“听我说完！”王烁打断她，语速加快，“正因为‘清道夫’来了，他一定会优先搜寻他认为最重要的目标——我，还有他的女儿！他会根据梅最后的信号，重点搜索这片区域，包括这个控制室和相连的维修通道！这反而会吸引‘清洁工’的大部分兵力！”
他指着结构图：“而s-7区域，相对偏僻，结构独立。在‘清道夫’聚焦于我们最后出现的地点时，那里反而可能成为灯下黑！我们加快速度，安置炸弹，然后”
他看向梅，眼神复杂却坚定：“梅，你需要留下来。”
“什么？”梅和伊莎贝拉同时惊呼。
“你需要留在这个控制室，或者附近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王烁解释道，“保持通讯频道的‘活跃’状态，甚至可以主动呼叫你父亲一次，用你们约定的方式，透露你在这里，并且受到了威胁，但暂时安全。尽量拖延时间，把他和‘清洁工’的主力拖在这个区域！”
梅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独自留下，面对正在搜寻她的、令人恐惧的父亲和专业的“清洁工”小队？这无异于让她去送死！
“这太危险了！她做不到！”伊莎贝拉反对。
“这是唯一能提高我们成功率，也是唯一能给她一个真正救赎机会的办法！”王烁紧紧盯着梅的眼睛，“梅，你愿意吗？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自己。向你父亲，也向你自己证明，你不再是那个只会恐惧和告密的小女孩。你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错误，并且有能力去弥补它。”
梅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但看着王烁那双没有丝毫虚假和欺骗，只有坦诚和一丝期待的眼睛，想到自己之前犯下的大错，一股从未有过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从她心底滋生出来。
她想起了王烁放她走时的眼神，想起了伊莎贝拉尽管怀疑却依旧带着她突围，想起了自己刚才成功破解系统时那片刻的成就感那才是她想要成为的自己。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污泥，尽管手指还在颤抖，但她努力挺直了脊背，看向王烁和伊莎贝拉，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说道：
“我我愿意。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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