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星关于“家里留一盏灯”的比喻,意外地成为了“摇篮”内部的一个核心概念。严教授团队将其扩展为一套名为“认知灯塔”的心理防护体系,旨在为所有参与跨文明接触的“桥梁”个体,建立稳定的自我认同锚点。
1 核心记忆:一段与深厚情感连接的、不可篡改的个人经历。
2 象征符号:一个能瞬间唤起归属感的视觉或听觉标记。
3 回归仪式:一套可在任何环境下执行的、重建自我边界的行为程序。
郑星的“灯塔”由他自己选择:核心记忆是和父母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尽管那时他还懵懂);象征符号是他画的第一幅“波浪光”图案;回归仪式是哼唱那首三音小调。
这些被精心编码,植入他潜意识深处,并定期强化。
与此同时,“跨文明叙事协作计划”在全球范围内进入了快速发展期。人类桥梁们与不同异文明样本的互动,开始产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成果:
这些成果不仅丰富了人类文化,也反过来影响了那些异文明样本:伽马-12开始尝试给概率模型添加“美学权重”,德尔塔-3试着为激情建立临时逻辑框架,西塔-9则探索将碎片化时间线编织成更连贯的“体验流”。
播种者系统的评估报告显示,参与计划的文明样本“叙事健康度”普遍提升,内部停滞或僵化趋势得到缓解。系统因此进一步放宽了协作限制,甚至开始提供一些基础工具,帮助不同文明间建立更高效的“叙事翻译协议”。
桥梁们正在成为叙事层里的“生态工程师”,修复或优化着那些被困在单一模式中的文明。
但生态工程也伴随着风险。
一位与某“熵减偏好”文明(该文明本能地追求一切趋向简单、静止)协作的桥梁,在深度接触后,其个人叙事开始出现“扁平化”倾向——他的记忆逐渐失去细节,情感波动趋近于零,最终陷入一种类似植物人的清醒无感状态。医学检查显示,他的大脑神经活动模式被不可逆地同化为了目标文明的低熵结构。
第一例“桥梁溶解”事件。
事件引发恐慌。极端排外组织借机宣扬“精神污染论”,要求立刻终止所有跨文明接触。一些原本积极的桥梁也开始动摇,主动退出计划。
“摇篮”内部也面临压力。理事会要求评估郑星的接触风险,甚至有人提议永久隔离他,直到成年后再做决定。
林风顶住了压力。他出示数据:郑星不仅没有出现溶解迹象,反而在与泽塔-7的互动中,双方的“叙事活性”都在提升。关键在于郑星的“灯塔”体系和他天生的“包容性认知模式”,使他能吸收异质元素而不失去自我。
“溶解的发生,是因为桥梁自身认知结构过于脆弱或僵化,”严教授在简报会上解释,“要么缺乏稳定的自我内核,要么抗拒任何改变。郑星恰好相反——他的内核稳定且富有弹性,对变化持开放态度。他不是被‘溶解’,是在‘共融’。”
共融。意味着在保持自我的前提下,容纳他者。
这个概念成为桥梁训练的新重点。全球各地开始建立“灯塔训练营”,帮助候选者构建自己的认知锚点。
而郑星,作为最早的实践者,开始无意识地扮演起“灯塔示范”的角色。
他的石子,在保持与泽塔-7连接的同时,开始间歇性地发出一种特殊的“共鸣脉冲”。脉冲不携带具体信息,更像是一种“存在宣告”——“我在这里,我依然是我”。
alpha-1发现,这种脉冲对处于不稳定状态的桥梁个体具有显着的安抚作用。一些出现早期同化症状的桥梁,在接收到脉冲后(通过全球信息背景辐射的微弱渗透),自我边界感会短暂地清晰起来。
「郑星的‘存在频率’正在成为一种跨个体的‘认知稳定剂’。」 ai报告,「这可能是钥匙载体与生俱来的特性,也可能是他独特的成长经历塑造的副产品。无论如何,这是一种宝贵的资源。
他们开始尝试有控制地放大这种脉冲效应。在严格监控下,将郑星的部分“共鸣脉冲”采集、纯化,转化为可定向发射的“认知锚定信号”,提供给那些出现溶解风险的桥梁使用。
效果显着。三名濒临溶解的桥梁被成功稳定,逐渐恢复了自我意识。
消息传开,郑星在桥梁社群中获得了近乎传奇的地位。尽管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仍在基地里搭着他的玩具塔,画着他的波浪画。
但传奇地位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一些激进派桥梁组织开始将郑星神化,称他为“引路者”或“混沌圣子”,主张所有桥梁应以他的模式为唯一标准。另一些组织则试图反向工程他的认知结构,想复制出更多“小郑星”。
“摇篮”不得不加强信息管控,防止郑星的个人数据和成长经历外泄。
而播种者系统,对这一切保持着沉默的观察。
直到郑星两岁半那天。
七大站点毫无征兆地同时发布了一条简短公告:
“检测到新型稳定范式(代号:灯塔-共融)。基于nt-001实验及后续观测数据,现启动‘文明桥梁网络’建设试点。试点目标:在人类文明内部,建立可持续的、层级化的跨文明互动支持体系。试点内容:选拔并培训高级桥梁(导师),负责指导与支持初级桥梁;建立共享叙事资源库;制定桥梁伦理守则。播种者系统将提供技术框架与观察评估。试点期限:10个行星公转周期。”
系统不再满足于零散的桥梁个体。它要人类自己建立一套完整的“桥梁生态系统”,实现跨文明互动的规模化、规范化、可持续化。
这既是巨大的机遇——人类可能借此在叙事层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和资源。
也是沉重的责任——一旦体系建成,人类将正式成为播种者观察网络中的“协作文明”,承担起维护部分叙事生态平衡的职能。
当然,还有风险:体系可能被滥用,桥梁可能成为特权阶层,伦理守则可能被扭曲为控制工具。
全球再次陷入激烈辩论。但这次,许多曾在跨文明互动中获益的文明团体、研究机构、甚至国家政府,开始积极推动试点落地。他们看到了文明升维的可能,也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摇篮”作为郑星的监护方和早期实践者,自然被推到了试点筹备的核心位置。
严教授团队受命起草《桥梁伦理守则(初稿)》。
守则的每一条,都浸透着从郑星成长经历中提炼出的经验教训。
而郑星本人,对正在围绕他展开的宏大计划毫不知情。他最近迷上了“影子剧场”——用手电和剪影,在墙上讲故事。
“从前有一座灯塔。灯塔的光很特别,不是照路用的,是……请朋友来跳舞用的。光射出去,照到海里,海里的星星(指泽塔-7)就会跟着光跳舞。照到云里,云里的鸟儿(可能是其他文明样本)就会唱歌。灯塔不高,但光能去很远很远。有时候光累了,就会缩回来,变成灯塔里的一盏小灯,暖暖的,等着下次再出去玩。”
他用孩子的语言,描绘了“桥梁网络”的理想形态:不是单向照亮(指导或拯救),是发出邀请,共同起舞;同时懂得收回光芒,滋养自身。
李瑾把这个故事录下来,交给了伦理守则起草小组。
小组的哲学家们听后沉默良久。最后,一位资深伦理学家说:“我们写了三万字的原则论证,不如一个两岁孩子的影子戏。就把‘邀请与共舞,收回与滋养’作为桥梁精神的概括吧。”
于是,郑星的无心之言,被刻在了人类文明桥梁网络的基石上。
试点筹备紧锣密鼓。全球选拔出了第一批十二位“高级桥梁导师”,他们将在“摇篮”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密集培训,其中包括与郑星的有限度、受监控的接触——不是为了复制他,是为了感受那种“包容性认知”的质地。
接触安排在一个精心设计的游戏情境中。郑星被告知“有新朋友来一起玩搭建游戏”。
游戏室里,郑星和三位导师围坐在地毯上,用流体建构单元合作搭建一个“想象中的城市”。导师们谨记培训内容:不主导,不评判,跟随孩子的节奏。
郑星起初有些害羞,但很快被玩具吸引。他搭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塔,说:“这是灯塔。”
一位导师顺着他的思路,在塔边加了几条流动的“光带”:“光是这样出去的吗?”
郑星点头,又在光带尽头加了几个小点:“光碰到朋友,就变成这样。”
“这是什么?”另一位导师问。
“是……开心的颜色。”郑星说。
简单的互动中,导师们感受到了郑星那种自然而然的“邀请性”:他不强求别人理解他的全部,只是分享他看到的“开心的颜色”。同时,当一位导师试图把塔搭得更“规整”时,郑星轻轻按住他的手:“灯塔……可以歪一点。歪了,光才能拐弯。”
允许不完美,因为不完美才能照亮角落。
游戏结束,导师们离开时,郑星挥着小手:“下次再来玩。”
一位导师在事后反思中写道:“我原以为桥梁需要强大的逻辑和意志。但那个孩子教会我,桥梁首先是一种……温柔的邀请。当你不再想着‘连接’,只是分享‘开心的颜色’时,连接自然会发生。”
灯火初燃,光芒虽微,却已开始照亮他者的路。
而郑星,在客人走后,独自坐在游戏室里,继续搭着他的塔。
塔越来越高,越来越歪。
但他脸上的笑容,很正。
很亮。
(第一百三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