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笑吧,亲爱的。”
希比勒低声说道,她缓缓的走到琼安的身后,将两只手轻轻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琼安有些不安,她想要移动身体,让开那双冰冷刺骨的手,但那双手是那样的有力而又尖锐,她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听到那些话语尤如毒药般的倾泻到她的耳朵里。
“这场凯旋式并不单单是为了我的弟弟,亚拉萨路的国王,以及他身边的那个埃德萨伯爵以及塞浦路领主举办的,与他们并肩骑行的,还有你的兄长英格兰的国王理查一世,如果让他或者是其他人,看到你这副郁郁真欢的神情,他们对你的非议只会更多。
这对于你来说是相当不利的,毕竟你是个外来人。”
“我会回英国。我兄长答应我了。”
“别傻了,蠢姑娘,你应当知道女性对于男性来说,只是一朵鲜花,一件饰品,可以拿来抵御寒冷装点门面的斗篷,他们的宽容和爱护创建在我们并不是人的基础上。是的,他们看待我们就象是看待一件摆设以至动物,或者是精致的抵押品,在他们需要签订契约,或者是创建某种联系的时候,我们就能派上用场了。但你别以为你就能就此获得尊重了。
事实上,当他们决定反悔的时候,无论多么珍贵的抵押品,都会变得一文不值。”
“他没有和我说过。”
“为什么要和你说?一位公主的婚事,从来就不是她们认定的,看看我,难道我就愿意嫁给亚比该那个废物吗?又或者是年纪足以做我父亲的艾蒂安伯爵,但他们决定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废弃的时候,我也同样一无所知。
这就是一个女人既定的命运,我摆脱不了,你也摆脱不了。”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
“因为将来我们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共处于此。”
如果希比勒和亚比该有个孩子,那么她或许还可以留在安条克,抚养孩子直到他长大,但亚比该死的时候,她的肚子依然毫无动静,因此她只能进入修道院,或者是回到圣十字堡一一鲍德温终究还是狠不下那个心,他依然记得他的姐姐神采飞扬,荣光无限的样子。
那时候在圣十字堡之中,哪怕是他们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都无法屏蔽她的光芒,哪怕只有半分。她曾经伤了鲍德温的心,但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是可以得到原谅的了,毕竟他们之间最大的冲突已经消失。
她今后的婚事掌握在鲍德温手中,同样的,亚拉萨路的国王若是不去考虑姐姐的心情与渴望,她可能会嫁给一个十字军骑士,或者是一个领主的儿子,她的人生将会就此戛然而止,因为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她就和所有的女人一样,结婚、生子、默默无闻的死去。
琼安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无论希比勒是为了什么,她现在的劝慰是真的,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每句话都说在了她的心上。
琼安也是这么想的,她甚至比希比勒更多了一层不平,不单单因为鲍德温是个麻风病人,麻风当然是最可怕的,但他为什么要如此出色呢?
如果他因为缠身的痼疾而奄奄一息,长卧病榻,哪怕她的兄长坚决要把她嫁给一个病人,她或许也能忍受,她已经做过了一次寡妇不介意再做,第二次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一一她对自己苦涩的笑了一下,但今天的凯旋式让她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不甘,为什么他不能是个健康人呢?
如果他是个健康人,这门婚事简直就是无可挑剔,她的第一个丈夫并不温柔,也不俊美,他们结婚好几年,没有孩子,并不是琼安的错,而是那位国王更喜欢将种子抛洒在其她女人的胞宫之中一一而鲍德温除了身上的病症之外,完全符合所有少女在梦境中的所有幻想。
年轻,英俊一一这点看他的姐姐希比勒就知道了,何况他还未戴上面具之前人们都说他的容颜尤如潦阔的大地,平静的湖面,未打磨的宝石那样的沉静而又高贵,更别是不用说他战功显赫,虽然其中也有一份功劳应该属于她的兄长理查以及其他人,但这些被十字军攻占的城市和领地,最终还是属于亚拉萨路国王的,只要他是健康的,只要他能够有一个继承人。
虽然他也曾经听闻过鲍德温与塞萨尔的关系十分的亲密,亲密的愿意将王国托付,但她并不认为一个男人在有了自己亲生子后,还会将自己的所有转交给另一个人。
可正是因为他有麻风病,所有的一切都如建造在一根针尖上的沙丘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塌陷化为乌有。她怜悯他,但又不得不满心冤苦,她究竟是犯下了怎样的罪孽,才要承受这样的磨难呢?
希比勒轻轻的咬住了下嘴唇,微笑着举起了一小束鲜花挡在自己的唇前。虽然她还没决定最终该怎么做,但在他人的心上播撒一颗有毒的种子,总是会让她觉得快慰。
她离开的非常及时。
因为王太后玛利亚已将注意力转向了琼安。她看到琼安孤零零的站在贵女们的外围,就教侍女把她带到这里来,让伊莎贝拉陪着她。
伊莎贝拉已经快十二岁了,也就是快要成年了,她的婚事也被摆上了桌面。
不过玛利亚王太后可不会相信拜占庭帝国的那些使者所说的话,她也听说了亚历山大二世冲进刑场,想要救下他的舅舅博希蒙德的事情,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至少还是有些勇气的,但这种勇气在拜占庭随时可以变成狂暴与偏执。
而且人们更多的是将之视作一场笑话,毕竞人们都知道博希蒙德犯下了怎样的罪行,连同他的父亲阿基坦的雷蒙德,这不是狡辩就能掩盖过去的事情。当人们将鄙夷的目光投向某个人的时候,一个皇帝一时冲动就为这个人背书实在是愚不可及。
在大皇宫待过好几年的玛利亚王太后,一眼便看出亚历山大二世活不了多久,即便能活着也是屈辱和痛苦的活着,或许下一刻她就能看到他被驱逐到修道院里,如同之前被流放的每一个皇帝般变成了一个无可挽回的残疾人。
而她也知道新的皇帝是怎么对待以往皇帝的妃嫔的,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再次嫁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去。
至于她提出来的那个要求,如果杜卡斯的那个阿历克塞,真的能够做到她所要求的,成为了拜占庭帝国的皇帝,她会答应吗?
玛利亚王太后抿紧了嘴唇,她不确定。
但首先,他姓杜卡斯,这个杜卡斯来自于他的婚姻,如果他否决了先前的那桩婚姻,那么杜卡斯的作为就等于是白费功夫。
那么,如果下一代皇帝不是杜卡斯。那为什么他们不能换个皇帝呢?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而这场大胜,更是给了玛利亚王太后足够的勇气,无论是亚历山大二世,还是杜卡斯,他们依仗的东西并不多,在亚拉萨路正在往上走,拜占庭帝国不可避免的往下走的时候,她根本不用担心会遭到她们的强求,到时候就让她的继子去操这个心吧。
一个侍女匆匆走来,向她汇报了希比勒与琼安方才的事情,她们之中有善于辨认唇语的,但希比勒用鲜花和头巾遮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们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也无法去询问琼安公主,但琼安公主的脸色确实变得很差一一这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
“或许她只是嘲讽了对方一番,这种事情在希比勒身上堪称寻常。”
王太后玛利亚说,她突然之间变得和蔼可亲,时时为他人着想,才叫奇怪呢。
只是她的心中又不免不安起来。“雅法伯爵夫人呢?”
“伯爵夫人去迎接国王陛下了。”按理说,贵女应该留在圣十字堡,等待凯旋式结束,鲍德温自然会来见她们。
但伯爵夫人无法压制得了思念儿子的心,她迎出了城外。然后和鲍德温一同穿过雅法门,不过一穿过雅法门,她就退后,到后面的队伍中去。
民众的欢呼、鲜花与敬仰的目光都是属于国王的,只有国王允许的人才有可能与他共享这份荣耀,鲍德温右手捉着塞萨尔,左手抓着理查,虽然他们都骑在马上,让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艰难,但从鲍德温的轻松姿态上来看,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一刻了。
不,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有另一番美好的景象了。
雅法伯爵夫人在心中想到,英国的大臣在和亚拉萨路的大臣们接触,而她们的妻子当然也在和伯爵夫人,还有王太后玛利亚接触,她们是想要极力促成这桩婚事的,第三次圣战的大获全胜,更是那这场婚事变得更加的重要,无有异议。
至于琼安公主如何想以及这桩婚姻最终是否能够开花结果都不那么重要了。
在国王身后就是教士,他们举着十字架和各种圣物,被他们环绕的只是一辆鎏金的马车,两侧的帷幔高高挂起,民众看见了那一缕神圣的金光。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他大喊道,确实,在这次圣战中,他们从阿颇勒得到了装有吗哪的金罐之事已经广为人知,这可能是他们最具意义的收获之一,人们激动起来,拼命的冲向前。
只可惜,宗主教希拉克略早有预料,在街道的两侧,除了强壮的士兵之外,还有对付骑兵用的拒马和铁刺,他们好不容易才将沸腾的民众压制下去。
金罐之后,是另一件圣物一一圣枪。
人们的叫喊声,顿时低落了不少,不是圣枪不重要,而是谁都知道安条克的圣枪曾经被教会否认过。教会认为,当初的彼得教士在说谎,他没有通过圣裁一一他们不认为自己的国王会受骗,但又实在无法确定这件东西的真假。
“或许它并不是从安条克来的呢,这才是真正的圣物,只不过长久的沦落在异教徒的手中罢了。”一个见多识广的商人说道啊,他的说法迅速得到了周围人的认可,他们交头接耳,消息飞快的传播。一些人认为是假的。另外一些人认为,既然已经有了金罐这个毋庸置疑的神圣之物,国王又何必在圣枪上说谎。
不过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俘虏列队引过去了。
虽然这次阿颇勒大战中没能俘获素檀萨利赫,但他的母亲第一夫人以及萨拉丁的侄子赛义夫丁都在其中,他们衣着华贵,骑在马上似乎并未受到任何约束和欺凌,但仔细一看,他们的颈上和手腕上也确实有着银光闪铄,那是纯银打造的镣铐。
说起来,这还是理查的创举。
萨拉丁的侄子认为自己并非一般的俘虏,他出身高贵,又有身为埃及素檀的叔叔,他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怎能给他带上黑铁的镣铐呢?
“黑铁不行,那就白银吧。”理查直接愉快的说道,“如果你还觉得不满意,我也可以换成金子。”赛义夫丁一听顿时没了声音,他只是想要借题发挥,并不是想要一副金镣铐,不,什么镣铐最好也不要有。
不过现在,他更宁愿戴上一副黑铁镣铐,他身边的第一夫人,毫不留情的发出了哧笑声。而赛义夫丁却只是冷冷的瞥了这个女人一眼,俘虏将会有一部分被处死,他相信萨拉丁会愿意赎走他,但第一夫人是必死无疑。
在俘虏之后,就是满载着战利品的马车。当然,这只是一部分,精心挑选出来的一一个吟游诗人事后说道,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之多的银子、金子和丝绸,它们被堆放在那里,彩光闪耀,就象是丰收时节的果树一般色彩斑烂,而又层层叠叠。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但这是真的。
为了庆祝这场欢畅淋漓的胜利。
亚拉萨路的国王甚至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不单单是对那些贵族和骑士们的,还有对民众的,他们在广场上烹煮肉汤,烤面包,肉,还有糖一一来自于塞浦路斯的冰糖。虽然民众们所能得到的还不如小手指尖大,但那股甜味会让他们永远的铭记在心。
他们每吃一口肉,每喝一口汤,每饮一口淡酒,都会大声的欢呼“万岁!”“恺撒”或是“胜利!”篝火彻夜不眠,从远处看亚拉萨路就象是着了火一般,整座城市都是红的,而圣十字堡中更是不必多说,到处可见面色通红,兴高采烈的骑士们,他们摇摇晃晃的走在各处,见了人便要诉说自己的功勋,或者是拉着他们唱歌跳舞。
无论是广场上、厅堂里还是房间里,运输酒水、菜肴、糖果的仆役们络绎不绝,他们跑来跑去,奔走不休,只要有一个人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就无法休息,但他们也是愿意的,不说一个人能够有几次机会参与到这样的宴会中,就说一天就能拿到三倍的工钱,以及他们可以不用偷吃,而是正大光明的享用自己的那份酒肉,就足够让他们心满意足的了。
一个仆从累得直不起腰来,他靠在墙壁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
“哎呀,”他对自己的一个同伴说道,“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肉,那么多酒,他们是将整个地中海局域的肉和酒都搜罗过来了吗?”
“没那么夸张,但确实来了很多商人,可能有几百,哦,不几千个吧,他们从各处运来了数不尽的飞禽走兽,大麦小麦,还有各种各样的酒,威尼斯人更是来了一整个船队。
塞浦路斯的商人则搬来了一整年的冰糖。”
“有那么多吗?”
“肯定有。”仆人用下巴指了指庭院,在篝火的旁边摆着一座晶莹剔透的冰糖小塔,任何一个骑士走过去都能抓一把塞到口袋里,他也很想,只是没那个胆量,也不知道这样的宴会今后还有没有。“可能很快就有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次盛大。”
另一个仆人卖弄般的说道,“他们都说我们的国王要结婚了。”
“结婚,和谁结婚?”
“还能有谁?英格兰的琼安公主。”仆人露出了些不屑之色,琼安满怀恐惧,但亚拉萨路的人们却认为他们的国王是世上最好的国王,没人能比得上,相比起来,没有嫁妆结过一次婚,未必能够生得出孩子的琼安公主,就不那么叫人喜欢。
“好吧,反正我是要在这儿留一阵子的,说不定城堡很快就要又要招募人手。
如果再来那么两次的话,我就可以攒一笔钱买个小屋子了。”仆人感叹的说道,随后他见到一个骑士向他招手,他连忙丢下了自己的同伴,飞快的跑了过去。
这场宴会可能要通宵达旦了,但有时候生病也是一种很好的借口一一虽然作为国王,他应该留在这里,直到所有人都尽兴,但现在他可以借着这个理由提前回去休息,而鲍德温才走到主塔楼的下方,就见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对他而言是那样的熟悉:“希比勒,你在等我?”
希比勒转过身来,“我想要和你一个人说说话,弟弟。”
鲍德温身边的侍从垂着头,并未如以往那样会意地离开,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塞萨尔警告过他们一一虽然希比勒是鲍德温的姐姐,但她之前叫鲍德温失望过很多次,而且她有着与他的才能所不称的野心并且不吝于使用它。
“你以为我还能做什么呢?陛下。”希比勒又改换了一种称呼,话语中甚至带上了几分凄凉。“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的丈夫死了,我丈夫的父亲也死了,我的婚约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一个笑话。我现在回到圣十字堡,却不知道还能够在这里住多久,我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可以把我送进修道院,也可以把我嫁给随便什么人,或许是个十字军骑士,我将会随他前往他的领地,在那里终此一生,守着黄沙和刀剑过活。
人们都知道您厌恶我,我无法在您这里受到任何优待,或是得到您的帮助。我知道这是我罪有应得,但我只是一个女人,陛下,一个女人是看不清前路也辨识不出真假的。我或许应当抱怨,抱怨我还是个女孩时,父亲对我的忽视和众人们对我的追捧。
他们让我满怀骄傲的同时,又心生妄念。
我或许很早便该知道一一我不该那样的轻浮无知,肆意妄为。”
“我确实想过原谅你。”鲍德温停顿了一下:“姐姐。”
“而我来到您面前,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恳求您的,我羞于面对你,我也知道我对您亏欠良多。现在我已经不能给您什么了,但我依然希望您能够对我宽容一些,我有一个请求,陛下,只有一个请求,只要您答应我,我就永远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我会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我会收起所有的妄想,甘心情愿的做一个妻子和一个母亲,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陛下,请您答应我吧。”
她向前走了一步直挺挺的,跪在了鲍德温面前,并且扑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小腿,将脸按在了他的膝盖上。
鲍德温吃了一惊,但是他并没有忘记这个姐姐的薄凉,于是他只是低下头去问道,“我不会在没有听到要求之前就答应你,你说吧,我听着。”
“塞萨尔。”
一时间,鲍德温完全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直到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急切而又狂热地继续说下去,“塞萨尔!把塞萨尔给我吧,陛下,把他给我,让他做我的丈夫,让我做他的妻子,只要您能够答应我,叫我去死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