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诸位,请靠近前来,所有与此次审判有关的人,应当聚拢在这里一一你们将作为观众与证人目睹此次审判的整个过程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宣誓,这场审判必然是公正,严明并且不包含任何私人恩怨的。
将要接受审判的人,必然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反过来,如果他是无辜的,他也应当获得赦免,甚至于释放。
请用你们的眼睛,你们的耳朵,你们的手指完成天主与国王赋予你们的权利与义务。愿天主保佑我们。说完,威廉马歇尔向众人一点头,又转过身去,向坐在长桌后的三位君王鞠躬,他们当然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一世,英国国王理查一世,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
腓特烈一世的王太子小亨利则与塞萨尔一起坐在下首,而他们对面则是一路跟随至此的三位大主教坎特伯雷大主教,科隆大主教以及亚拉萨路的宗主教。
宗主教的年纪已经超过了在场的所有人,但在十字军抵达了阿颇勒时便已经从亚拉萨路出发,现在正能赶上这场审判。
他面容肃穆,身着宗主教的白色法衣,头戴同色的冠冕,科隆大主教与坎特伯雷大主教都有意识的将椅子后退了一尺以示对他的躬敬。
之前虽然威廉马歇尔大声的宣告了每个人都有资格旁听,但这只是所必须履行的流程之一,有资格参与这场审判的人并不多,无论怎么说,这件事情若是公之于众,确实会对十字军的士气造成很大的损害,因此,他们不得不在阿颇勒投降之后,才组建了这个从未有过的国王法庭一一一个皇帝,两个国王,用腓特烈一世的话来说,对于博希蒙德也算是一桩荣耀。
在座的人无不是国王的重臣,或者是十字军中的重要人物一一譬如三大骑士团的大团长,以及他们的司铎长。而作为和塞萨尔有着亲密关系的瓦尔特和若弗鲁瓦也都在场,只不过在这座足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帐篷里,他们暂时只能站在人群的外侧,毕竟在这里,显赫的大人物太多了。
香槟伯爵的伤势尚未完全痊愈,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看得出他兴致勃勃,倒是他身边的艾蒂安伯爵面露忧色,他不断的看一向塞萨尔。
虽然他们都听说塞萨尔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证据,但这场审判所要审判的乃是一位公国的主人一一安条克固然是亚拉萨路的附庸,但归根结底,它并不是亚拉萨路的一部分。
而打下安条克的博希蒙德蒙一世早就摆明了态度,他不曾接受拜占庭帝国皇帝的要求与他共治安调条,当然也不会接受亚拉萨路国王的命令,让安条克失去独立的地位。
之后虽然有他的侄子坦克雷德做了几年的摄政王,但博希蒙德蒙二世一一世的儿子,以及之后的曾外孙博希蒙德三世也确实达成了他的所愿,虽然历届安条克公国的主人都向亚拉萨路的国王宣誓过忠诚,但要如同惩戒普通骑士和领主那样惩戒安条克大公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亚拉萨路的宗主教必须在场的原因,如果说有什么比大公或者是国王更尊贵的,除了天主以及他的爱子基督之外,别无他人。
威廉马歇尔看向了坐在正中的亚拉萨路国王,又看向了他的主人理查一世,他们都微不可见的向他点了点头,腓特烈一世则向他弹了弹手指,“让我们带来今天的犯人。”他高声喊道,旋即转身走向帐篷之外,守候在帐篷之外的骑士听到了他的呼召,就立即将博希蒙德押了进来。
人们看见他,都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他的装扮甚至比三位国王更为富丽堂皇,璀灿夺目,他将灰白色的头发整整齐齐的向后拢起,罩着金丝的发网,他的胡须修剪的异常整齐,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在阴影中闪铄着凶光的狼眼。
或许是因为近来忧虑太多,他瘦了些,更显得那只高凹拱起的鼻梁又尖又长,他微微的抬着头,神情冷静,从他投在帐篷上的影子来看,他的头颅不象是个人,倒象是一只强化了血肉的秃鹫。
他不被允许穿着盔甲,手持武器,因此,在黑貂皮的大氅下,是深紫色的丝绸长袍。
不仅如此,他还佩戴了一条缀满了宝石的金腰带,挂着一个大金十字架。
这种装扮仿佛是在提醒人们,除了安条克大公的身份之外,他还是拜占庭帝国皇帝的舅舅,他在拜占庭帝国也同样有着一个恺撒的称号。
“这位是谁?”鲍德温问道,这当然不是一个问题,他不可能认不出博希蒙德,但这也是法庭必走的程序之一。
“这是一个罪犯。陛下!”威廉马歇尔大声说道,“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罪名叛国!”“那么罪人博希蒙德,请你坦白自己的罪行,然后聆听法庭给出的审判。”
博希蒙德听了并不气恼,他反而笑了起来。
“陛下,”他微微鞠躬,但这个应当表现臣服与尊敬的姿势,他做起来简直就如同一个无声的讥讽。虽然众人几乎都坐着,尤其是三位君王和他们身边的人,但博希蒙德那又高又瘦的黑影却牢牢地笼罩在他们身上,他并不认罪。
“罪人,这真是一种滑稽的说法。
我乃是安条克公国的大公,欧洛韦尔家族的子嗣,阿普利亚与卡拉布利亚公爵的后代,西西里国王的血亲,也曾经是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最为信任的朋友,无血缘的兄弟,为他服务了半生的臣子,你们无理的将我扣押下来,将我带到这里,又带到那里,不允许我作战,也不允许我回去安条克,这样的狂妄行为,不但羞辱了我,也同样羞辱了您的长辈。
是的,我说的就是您,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
你是个年轻人,我也曾是个年轻人,我懂得年轻人对长辈的不满与仇恨。但在这种时刻,你如此无情的对待一个曾经照拂过你的长辈,一个对你忠诚无比的臣子,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你不觉得羞愧吗?”他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理直气壮,人们甚至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找错了人,但他们或许可以愚弄其他人,却无法愚弄已经看过了证物和证人的三位君王,以及那些将来都要在这张审判书上签字的证人们。“狡辩毫无益处。”鲍德温冷静的说道,并不以博希蒙德的眼神和话语而愤怒一一这样反而中了他的奸计,博希蒙德此举完全就是为了扰乱人们的视线,把他塑造成一个受人蒙蔽的糊涂蛋,而他只是一个受到了诬陷的可怜人,“这场审判将会非常漫长。诸位。首先我们需要提交一部分证物。”
鲍德温冷淡的说道,然后微微颔首,他的侍从已经将那箱子证物搬到了众人面前,一看里面的卷宗以及箱子的纹样,一些人已猜到这可能就是从阿颇勒城堡之中搜出来的,上面有着极其鲜明的撒拉逊人风格。博希蒙德当然也看到了,他强行按捺着不曾露出异样的神色,呼吸也不曾紧促,胸膛起伏也很小,但他身体依然有着极其轻微的颤斗,他再清楚也不过了。他善于玩弄人心一一问题是他的种种手段和伎俩,只能够在与人面对面的接触和谈话时才能使用。
譬如他曾经操控雷蒙所做的那些事情。
而若是有着时间和距离的间隔,即便可以通过书信和使者,他的力量依然会变得微弱。
他还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就想过是否要孤身前往阿颇勒,在第一夫人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先将她杀死,并且毁掉证据。
无奈的是,他潜藏在阿颇勒的奸细因为之前的内部争斗以及突然增多的意外而折损了不少,雪上加霜的是,他一直避免在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面前出现,以免受到他的桎梏,无法自如行事一一但如此却引起了十字军将领以及两位君王们的不满。
他曾经想过,理查可能会靠向鲍德温和塞萨尔,毕竟他们曾经在之前的福斯塔特之战中缔结了坚固的友谊,因此,他在腓特烈一世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腓特烈一世倒戈的速度要比他想的快得多。
当三位君王的书信连接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如果他再拒绝的话,他们就有权力问责一一就如同曾经的圣殿骑士团会因为没有保护好朝圣者而受到责备,而不得不去攻打罗姆那样,安条克和亚拉萨路、埃德萨与的黎波里一样,都是创建在为天主而战的基础上的。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亚拉萨路的国王虽然无权取谛他的爵位,夺走他的领地,但却有可能让另一个人譬如说欧洛韦尔家族的某个人来做安条克大公一一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就连亚拉萨路的国王在无法履行义务的时候也会被取代,安条克当然也没有办法例外。
而他已经失去了唯一的独生子,也就是说,即便想着让自己的儿子摆脱摄政王的控制,重新延续自己的血脉在安条克的统治一一也不可能了。
但博希蒙德并未放弃,战争必然会带来混乱,而混乱之中则充满了机会。他找到了鹰巢的主人山中老人锡南,阿萨辛的威慑力已经早不如前,内部也充满了纷争。
他还听说有个阿萨辛刺客背弃鹰巢,去做了塞萨尔的下属一一但阿萨辛依然有可用之处。
他与锡南再次联起手来,他将他所掌握的有关于阿颇勒城堡以及第一夫人的情报全都交给了锡南,希望他能够为他解决这个隐患。
但他不知道那个背叛鹰巢的阿萨辛刺客正是莱拉一一莱拉与锡南相伴了十几年,锡南了解她,她也了解锡南,在发现了阿萨辛刺客的踪迹后,莱拉就凭借着自己对阿萨辛的了解在途中拦截。
为了让塞萨尔走入那个陷阱,锡南留下了第一夫人,但那些证物都是假的,包括那个圣物匣里装的东西,真正的圣物一一装着吗哪的金罐以及那些证据都被送往了鹰巢,不过现在都已经被莱拉截了下来。这些证据就是现在人们所传阅的那些东西,和约、记录、谶悔词、证言,连同赛萨尔和他的姐姐的出生证明也被放在了其中。
一份证据或许说明不了什么,但几份证据交叉过来看,就可以相互证实它们的真实性,博希蒙德只要看到那些人诧异的眼神,便知道他竭力所隐藏的那个秘密已经彻底的大白于天下了,他的嘴唇蠕动着,露出了一个凄惨的微笑,就连最无情的人看到也不由得要心软。
但在场的人很少有人去关注这个罪人的神情,他们在忙于讨论那些可怕的内容。
如果说向撒拉逊人投降,与曾经的敌人苟合,出卖曾经的盟友已经足够惊世骇俗的了,最让人们感到难以相信的是,阿基坦的雷蒙德竟然提出要与埃及瓜分埃德萨和埃德萨伯爵曾有过的那些珍宝和圣物,这完全破坏了基督徒的团结以及相互信任的基础,而且显而易见的缺乏长远的眼光,事实也证明了,赞吉根本没把雷蒙德放在眼里。
他虽然遵守了最初的诺言,释放了雷蒙德,但并未将埃德萨分他一半。不仅如此,在之后雷蒙德与努尔丁的战争中,雷蒙德落败,努尔丁也没有容他活命,索取赎金,而是干脆利索的砍下了他的脑袋。或许这正是一个叛徒应有的结局。
“或许那确实是我父亲曾做下的事情,”眼见无法继续抵赖。博希蒙德只得说道,“而他并不在这里长大,阿基坦多的是相互联合,相互出卖的事情,可能他也只是错误的理解了这场战争”确实,诸候林立的法兰克,今天互为盟友,明天就是仇敌的事情并不鲜见。
虽然这种解释在信仰的面前看着苍白而又虚弱,但勉强也可以作为理由,而且他也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他死了,他的头颅被送给了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
“作为他的儿子,我确实感到羞愧。但我之前并不知情,我和你们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毕竟你们都知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驱逐出了安条克,这十几年里主持安条克的政务与战事的全都是我的母亲和她的新丈夫。若是我知道,我必然会竭尽全力,以赎还我父亲的罪过一一或许现在也不晚。我正在你们之中,我并不是才从君士坦丁堡或者是安条克来的,我原先就在这里与你们并肩作战,你们的骑士所吃的肉,面包,所烧的柴火,所搭的帐篷,骑的马,穿戴盔甲都有我的一份儿功劳,这点你们无法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