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她!”
咽喉上的禁锢才略微放松一些,萨利赫便厉声喝道。
“您是说这个女人吗?素檀?”摩苏尔的使者从一旁的阴影中走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而又轻篾的笑容:“您应该意识到了吧。她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作为摩苏尔的使者,他的身边当然配备有学者和战士,抓住了那个女奴的是一个战士,他虽然不曾获得先知的启示,但无论在部落还是战场上,他都称得上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棘手人物,可就是这样的人,还差点被这个女奴逃脱了。
现在他正用膝盖压在她的脊背上,一手抓起了她的头发,让她暴露出那纤细雪白的脖子,匕首紧按在细嫩的肌肤上,若不是萨利赫不顾咽喉处的疼痛及时叫住,现在她已经死了。
萨利赫看了那个女奴一眼,“我知道。”
自从他成为素檀之后,但凡能够来到他身边的人,无论是家族举荐,还是独自钻营,甚至是那些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一都必然是带着目的而来的。
即便是他的母亲,无论是他的生身母亲还是第一夫人,也将他看作一件昂贵但可以随时售出的货物,他很清楚,因此他早就习惯了不去追根究底,不去揭开那些笑盈盈的假面具,何必呢?他只需要片刻欢愉,谁能带给他他就赏赐谁,只不过以往他赏赐的是丝绸珠宝和官职,现在他赏赐的则是性命。
“她或许会大喊大叫,惊动其他人,或者是去告知她身后的主人。”
“随便她吧,她不会大喊大叫的。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她不是个普通人,在此刻惊动其他的人,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至于她是否会去找她身后的人一一您是来带我走的吧。
等她找到了,我们也已经离开了阿颇勒,何况”
萨利赫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他的喉咙仍然在隐约作痛,而他已经无暇顾及,只是茫然的从狭窄的尖拱窗处向外看去,阳光尚未完全消失,炽热的风送来了远处的呐喊声和血腥气,“战斗结束了吗?”“没有,素檀。”
“你们甚至等不到太阳落下,夜幕降临吗?
“事情已成定局,萨拉丁的侄子赛义夫丁虽然勇猛,但他已经步入了基督徒的圈套,箭矢已经射出,我们无需看着猎物鲜血流淌殆尽,才确定它的死亡。现在离开对您才是最有利的。”
萨利赫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他并不认为摩苏尔的素檀能够对他保持什么善意。
毕竟当初努尔丁的兄长死去的时候,努尔丁也不曾给过这个遗孤什么恩惠一一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将视线放在了更为长远的地方一一譬如亚拉萨路,摩苏尔或许早已被他吞并,只是努尔丁大概也没有想到,命运的债务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曾经如何对待他兄长的遗孤,现在的人也会如此对待他的遗孤。
而他又能够在那座陌生的宫廷中活多久呢?他的性命可以说完全寄托在基督徒与撒拉逊人的战争中,如果撒拉逊人能够在今后的战争中占据优势,作为努尔丁的唯一支柱,他或许还有一些利用的价值。但如果撒拉逊人被基督徒打得节节败退,他只怕会变得一文不值。
摩苏尔的使者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决定应允萨利赫的请求,毕竟,这也是一个“素檀”,他随意的摆了摆手,叫那个战士放过那个女人。
他虽然看不起萨利赫,但不得不说萨利赫的分析并没有错,无论这个女奴的身后站着谁,在这种时刻也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巴哈拉姆或许会很快发现他们带走了这座城市中最为重要的珍宝,而他所依仗的那些东西,却根本没有被摩苏尔的使者所看中。
毕竟他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创建在阿颇勒这座沃土上的,没有了阿颇勒,他的承诺就如空中楼阁一一包括他的女儿,第一夫人。
想起第一夫人的承诺,以及那已经向他显现了威力的圣物一一使者顿时升起了一股贪婪的欲望,虽然撒拉逊人并不承认基督徒的圣物,但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圣物,他可以留给自己的血亲和家族,也可以奉献给摩苏尔的素檀,以取得他的欢心,就此飞黄腾达。
而第一夫人所要求的东西,他或许会给。
但首先他要将那件神圣的物事拿到手中,然后从她口中勒逼出另外几样的下落。
他们裹挟着努尔丁仅有的子嗣匆匆而去,但就在最后一刻,那个立起身来的战士骤然伸脚一踏,便踏中了那个依然匍匐在地上的女奴,一下子将她的踝骨碾断,她发出了一声尤如小鹿般的悲鸣,便昏厥了过去。战士满意地离开了,却不知道他们刚消失在走廊的转角,那个女奴便睁开了眼睛,她静静的聆听着,确定那些纷乱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才迅速从地上跳了起来,猛然爆发的疼痛让她的面色尤如一张擦了白垩的羊皮纸,她却丝毫不以为意,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撕开自己的长袍(幸而是丝绸的),简单地为自己复原和固定住那只折断的脚。
随后她轻盈地从窗口翻了出去,虽然在落地的时候十分狼狈,但她还是坚持着挪动到一处不容易被人找寻到的所在。
然后她吹响了一枚哨子。
这枚哨子并不是莱拉给她的。虽然她是莱拉的小鸟,但她才来到素檀身边,就被另一群人发现了,但他们并没有揭穿她,反而给了她这枚哨子。
“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话,就吹响这枚哨子。”
这枚哨子发出的声音要比莱拉给他们的哨子更为低沉,但穿透力却要更强。
不一会儿,一个平平无奇的宦官便来到了她的面前,他见了女奴,以及她脸上的擦伤和被捆扎起来的脚,脸色便微微一变,“你这是怎么了?是素檀?!”
“是,是摩苏尔的使者一”
“那么早?”
摩苏尔的使者此举确实超出了大部分人的预料,而最糟糕的是,在之前的一场争斗中,萨拉丁的那些人折损了一些最关键的就是留在素檀萨利赫身边的一个宦官,以至于他们的消息确实落后了一步。他们当初留下这只“基督徒的小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他们真没想到她竞然派上了用场。他马上追问了一番,什么时候,往什么方向(阿颇勒城堡的大小可比一座小城),几个人,几个学者,几个战士?
女奴冷静而详细地回答了他,让那个宦官频频看她,这样的人即便在他们之中也很少见一一命悬一线,被踏在地上,又被碾断脚踝如果她没有在说谎或是在编造
他忍不住又重新问了几遍,确定对方说的大致正确才离开,离开前还叫来了一个学者给她治疔。被宦官召唤来的学者为这只小鸟治好了断掉的脚,少女一痊愈,便翻身跃起,虽然那只脚还用不上力一但说不定下一刻这里就要乱起来了。
她望着那个“学者”匆匆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没办法,小鸟的数量还是太少了,尤其是他们的主人是一个仁慈的人,以至于莱拉的很多手段都无法施展一一若是他的那个主人知道莱拉如同曾经的山中老人训练阿萨辛刺客那样的对待他们,即便他不会惩罚,甚至于处死莱拉,也肯定会在今后的时光中渐渐疏远和冷待她。
而莱拉是肯定不会想要第三个主人的。
她曾经对自己的第一个主人寄予希望,却得到了最为沉重的失望。至于这个新主人嘛
塞萨尔曾经说过莱拉就象是一只渴望自由的鸟儿,难以受到束缚,或者是驯化,但让莱拉来看,他也不正是这样吗?
他似乎没发觉自己有多么的格格不入,只不过他很幸运的遇到了愿意去理解和支持他的人。譬如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以及素檀萨拉丁,不然的话,他只怕要比现在痛苦许多。
“小鸟”重新披上了斗篷,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普通女仆的样子离开了阿颇勒城堡,她要向城中的另外几个同伴通报此事,同时也要提醒他们,之前摩苏尔的使者有提到过巴哈拉姆一一而作为第一夫人的父亲以及这座城市的维齐尔,他居然动了要带着素檀逃走的心思。
也就是说,他已经舍弃了这座城,只不过他没有料到摩苏尔的使者比他更自私,也更无情,不过他无论留在这里,还是离开,对阿颇勒的民众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他并不打算解决阿颇勒缺水的问题,但他肯定派出一些人去说服和煽动阿颇勒的民众,让他们以为,只要击退城外的基督徒,便能让自己的妻子儿女免遭战乱的危害一一却不知道他们正在步向一条有去无回的道路一而他们的勇气、躯体乃至生命,最后只不过成了为他人照明的薪柴。
她在走过那条漫长的甬道时,甚至还听到把守宫门的士兵和宦官正在抱怨水车没有按时到来,他们不知道从城外而来的水车,不但今天不会来,只怕明天也不会来,后天更不会来。
而她听到另一个宦官无所谓的说,就在阿颇勒城堡的地下,还有一座水中宫殿的时候,她更是轻轻抽气。
他们说的就是那个大蓄水池一已经彻底干涸的大蓄水池一一她已经潜入看过了。
那么可以将事情的真相告知阿颇勒的民众吗?
但阿颇勒与大马士革甚至霍姆斯都不同,它是撒拉逊世界的明珠,是此地民众的骄傲,他们能够忍受素檀的背弃以及对基督徒的恐惧吗?
被封堵的甬道注定了就算他们现在就投降,也需要两三天后才能打开。而在这段时间里,各股动荡不安的势力交织和碰撞在一起,必然会让这座城市陷入彻底的混乱。
若是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一一无论他是埃米尔还是维齐尔,是素檀或者是哈里法,甚至第一夫人一一哪怕她是个女性单凭着她曾经身为素檀之妻和素檀之母的身份,人们或许也会接受她的统治。那么第一夫人去了哪儿呢?
摩苏尔的使者轻而易举地便解决了同样匆匆赶来的巴哈拉姆的战士。
使者面带微笑,双手拢在袖中,高高兴兴的和对方打着招呼,而他身边的学者和战士也都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一一直到在巴哈拉姆的侍从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一在一刹那间,他们拔出了腰间的武器。巴哈拉姆的侍从立即被砍倒了一大片,侥幸从交织的锋芒中逃脱的是两名学者,他们惊骇莫名,完全不明白盟友的使者突然为何会突然变成了索人性命的凶手。
直到他们看到了站在队伍中一脸漠然的素檀萨利赫。
他们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企图,一个学者马上想要逃走,去告诉巴哈拉姆这件事情,但已经有人追了上去,在一番激烈的战斗后,他的头颅被斩了下来。
而另一个学者见势不妙,便跪了下来,发誓愿意忠诚于摩苏尔的素檀,只要他们能够饶过他的性命,他愿意为素檀效力,摩苏尔的使者虽然笑盈盈的答应了,却在下一刻便径直将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真主会,惩,惩罚你的!”那个学者挣扎着叫嚷了一声,便气绝身亡。
“好了,碍事的人都没了。”使者愉快地说道,随后又微微蹙眉:“怎么回事?去迎接第一夫人的人呢?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使者焦灼不安地等待了一会一一万幸,经过之前几次三番的政治争斗,现在这座城市里能够忠于素檀并且有能力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暂时还没人来找寻素檀。
片刻后,他派出去的一队人面带忧色的匆匆返回。
“人呢?”
“她不在房间里,我们询问了第一夫人身边的侍女,”侍从迟疑着说道:“但她们说第一夫人从昨晚便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