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吹响了鹰哨。
此刻他有些不确定,虽然以往他用这种方式召唤莱拉的时候,莱拉总能够应声而至。而她也曾说过,自己不会离他太远,可是在震动还在继续的时候,那个前阿萨辛刺客是否还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呢?毕竞人类无法与天灾抗衡。
塞萨尔并未等待太久,随着震动的渐渐降低、减弱,一个半大的男童匆匆穿过人、马和各种辎重向塞萨尔奔来,两个骑士警剔地嗬斥他,叫他不得靠近。
只是塞萨尔一眼便认出了他一他正是那些曾经跟着他走出了大马士革的孩子中的一个。
后来虽然大马士革成为了十字军的城市,他们还是没有回去,或许是因为那里留给了他们太过深刻的创伤,他们去了塞萨尔的领地伯利恒附近的一座山谷,在那里定居下来。
那些男孩在离开大马士革的时候曾向塞萨尔发誓说,因为他曾经救了自己与亲人的性命,他们愿意为他效力,无论他是个基督徒,还是个撒拉逊人。
当时塞萨尔并未放在心中,对于旁人来说,这些可能最大不过十四五岁的男孩已经可以被送上战场或者是充作侍从,但就算是来到这里十多年了,塞萨尔还是下意识的将这个年龄的孩子视作应当受到优待和保护的一群人,认为他们应该去学习,去生活,去玩乐,最低程度,他们也该留在可靠的长辈或者是亲人身边做事。
但这些孩子可没塞萨尔那么天真,他们从不认为,自己得在几年,甚至于十几年后再来为塞萨尔效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与莱拉有了联系一一莱拉的麾下,原先就有一些被她培养出来的小鸟,若是能够有更多幼雏,对她而言,当然是最好不过。
向塞萨尔征求同意后,莱拉接纳了这些孩子,加以训练,并且很快就派上了用场一一迄今为止,也只有鲍德温才知道这些鸟儿的存在,因此在亚拉萨路围城战的时候,这些少年人就凭借着自己身为撒拉逊人的优势,假扮成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的侍从穿梭游走于大营中。
他们不但探知了大营的布局,机密和那些撒拉逊贵族们的矛盾,还在最后一战的时候焚烧了他们的粮草今天,莱拉又将这群孩子带到了阿颇勒的战场上。
这个少年见了塞萨尔,顿时露出了一个快乐的笑容,他的笑容那样纯粹,丝毫不象是一个已经沾染过鲜血的孩子。
他上前来,捧着塞萨尔的手吻了吻,而后躬敬的问道,“殿下,您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塞萨尔迟疑了一下,而后低声说道,“叫莱拉把达玛拉和宾根们带来。”
那个少年听了,便向塞萨尔鞠了一个躬。
“请您稍候,白鸟很快就会带来那群吵闹的麻雀。”他说完,便迅速的拉上兜帽,重新消失在动荡不安的人群中。
当塞萨尔重新走进帐篷的时候,小亨利热切的望着他,以为他已经将那个教士带了过来,看到他身后空无一人,这个还有些稚嫩的年轻人就不由得露出了一些失望的神情。
如果腓特烈一世不曾受过天主的赐福,塞萨尔还真没法确定他能不能够在达玛拉赶来之前活下去,在他经历过了那么多场战争,看过了那样多的伤者和死者,他现在对这些得到过圣人眷顾的骑士们能够在惨烈的伤势下坚持多久已经相当有把握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绚丽、妖艳而又不祥的地光依然在闪铄,而现在的平静仿佛蕴酿着一场更大的灾祸塞萨尔不再尤豫,他叫人抬来了担架一一这种看上去就象是用结实的绳子和木片组合而成的事物也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它们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伤者的骨骼和内脏不会因为移动受到更为严重的伤害,“我们需要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塞萨尔解释说,小亨利只能点头,如今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塞萨尔身上了。幸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原先用作防御的地堡。
地堡虽然粗糙、低矮、肮脏,却足够结实,塞萨尔掀开了几块松散的砖石,让天光透入,也能更好的让新鲜的空气涌入。
虽然已经在地上铺上了毯子,但在被放下的时候,腓特烈一世还是忍不住大声呻吟了一声,他开始叫着之前那个教士的名字,要他来为自己止痛,而塞萨尔却摇了摇头,小亨利马上走过去,握住了他父亲的手,低声劝慰。
也幸好这座堡垒原先就很小,只能容得下四五个人,塞萨尔恰好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多馀的眼睛和耳朵拦截在外面,鲍德温更是率先走了出去,站在外面为他阻拦想要闯入的人。
“请您忍耐一下。陛下,我要检查你的身上是否有更多的伤口。”塞萨尔一边为腓特烈一世去除身上残留的衣服,一边说道。
腓特烈一世确实是一个意志坚韧的人,他听了塞萨尔的要求,并未因为伤痛或者是迫在眉睫的死亡而慌乱,甚至于暴怒,他咬着牙点了点头:“随便你怎么干。”
原本塞萨尔把他和儿子小亨利从裂开的地隙间拉回来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多馀的一对这位骑士来说,腓特烈一世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不清状况。
何况他当然知道塞萨尔曾经受过罗马教会的大绝罚,而大绝罚的理由就是他在伯利恒做了只有教士才能做的事情一一罗马教会的教皇由此声称他得到的并非圣人的眷顾,而是魔鬼的贿赂。
但谁又不知道教会玩的那套把戏呢?更不用说他的老师是那个数次被教皇斥责为“男巫”的宗主教希拉克略。
皇帝喘息着,仰着头,望着从残缺的洞口透进来的天光,感受塞萨尔手指带来的触摸、弹压和拉扯,而塞萨尔碰触到某个地方的时候,他突然猛的惊跳了一下,吓得小亨利连忙按住他,而塞萨尔神情立刻凝重了起来。
之前的撞击所带来的一一除了那些明面上的伤口之外,最有可能的就是人类的眼睛无法直接看到的暗伤虽然说,骑士,尤其是那些受过赐福的骑士,能够在决斗中撞向石墙而安然无恙,但他们终究是血肉之躯。如果有更大的力量施加在他们身上,他们一样会皮肉翻卷,骨头碎裂,内脏受损。
而那块巨石必然已经超过了腓特烈一世能够承受的极限,塞萨尔,甚至不能确定他的腹腔中是哪些器官受了损,但无论是哪种器官受损,都有可能引起内出血,而且是非常大量的那种。
他的脸色几乎让小亨利颤斗了起来。
“给我!给我穿衣服”腓特烈一世突然叫嚷了起来,冷“冷,太冷了。”
现在确实已经到了需要穿着丝绒和皮毛的时候,但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突然叫冷可不是什么好事。塞萨尔立即检查了他的伤口,最主要的几处出血点已经止住,但他之前流出的鲜血却不可能一下子回来一一教士们虽然能够让皮肉飞快的长回来,但对骨骼和血液好象没有那样鲜明的效用一一因此一个骑士受伤后,即便表面上痊愈了,但事实上还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他沉吟片刻,确定自己犯了一个错一一边也在庆幸自己已将无关的人都赶了出去,他走出地堡,和鲍德温说了几句话,鲍德温亲自去卡斯托的马鞍带上拿来了塞萨尔需要的东西一一塞萨尔重新回到了那座低矮的堡垒内,打量着周围的状况一一这里的条件简直就是肮脏杂乱到了极点,根本不适合进行任何治疔,但他并没有太多选择的馀地。
他取出放置在黑丝绒底座上的针头,将两端连接上羊血管做成的软管一一小亨利有些迷惑不解,他同样将这枚注射器看作了某种奇异的放血针,腓特烈一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甚至抽空说了一句,纯金的放血针倒是很符合他的身份。
但塞萨尔随即脱下了自己的链甲,并卷起了厚重的袖子,要求小亨利帮他固定住一一他又给自己的手臂束上了绳子,反复、连续地捏着拳头说实话,这种行为看起来确实很象是在施展巫术。虽然还是有些冒险,但若要让腓特烈一世不至于在达玛拉之前赶来之前便失血而亡,输血便成了唯一的方法一一而等到血液从塞萨尔的手臂中流出,经由软管流淌到腓特烈一世体内的时候,小亨利和腓特烈一世都看懂了。
如果不是小亨利已经可以确定塞萨尔既不是一个魔鬼的使徒,也不是会使用巫术的祭司,他肯定就要惊叫起来,甚至拔出短剑来将塞萨尔刺死在这里了。
“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你的父亲失去了太多的血,我要将我的血输给他。”所以说,腓特烈一世真是幸运透顶,塞萨尔还是在不久之前才确定了自己是0型血。
当然,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无论是血型还是输血都是一桩极其新奇的知识。
输血这种医疗手段应该在两三百年后才有人尝试,而且不是人给人输血,而是将羊、牛、马的血液输入到人的体内,令人惊奇的是,还真有人因此活了下来。
当然更多的人为此丧了命。
而说到血型,就更是别提了,要到六百多年后,才有医生意识到被输入人体内的应该是人血,而且不同人的血液有时候会混合后凝集,有时候则不会一之后才有了血型的区分。
让小亨利迅速平静下来的是腓特烈一世的状况,他就在肉眼可见的好转,他不再叫冷,嘴唇也变得红润,虽然疼痛还在折磨着他,让他忍不住低声呻吟,但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重新恢复了一些神志和力气。
塞萨尔不断的重复着握拳松开,握拳松开的动作,保证自己的血液能够尽快的输入到腓特烈一世的体内,他估算着大约输了三百到四百毫升,才停了手,重新检查了一下腓特烈一世现在的状态。腓特烈一世见到他俯下身来,便感激的喃喃道:“我感觉好多了,上帝,你救了我。虽然这种方法很奇怪一你可以停了一一我并不是感到惧怕,年轻人,而是我同样也在担忧你的身体。”
这个时代人们多用放血来治疔身上的疾病,但腓特烈一世也知道施行过放血疗法后,人通常会虚弱一段时间,按照教士们的话来说,就是在放走了那些不好的液体时,也会带走一些好的液体。
他可以确定对方没有生病,那么他流出来的血必然也都是好的,事实也摆在那里,他马上就恢复了精神,心中也同时升起了对生的渴望。
但只要听外面的喧嚣声,他就知道那场可怕的天灾还未过去,他现在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一一如果要说他想将小亨利托付给谁的话,那肯定就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和他身后的亚拉萨路国王。
塞萨尔点了点头,他拔下针头,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放回原先的匣子里,然后用浸了酒精的亚麻布给自己按压,又让小亨利为腓特烈一世按压一段时间。
当然,这时候叫个教士进来,为他们治疔一下是最简单的方法。但在不确定那个教士是否会胡说八道的时候,这种小伤还是让他自己痊愈吧。
腓特烈的灵魂被按进了躯体内,他好象还能多活一阵子一一小亨利看了一眼那个匣子:“我可以一一我可以给我的父亲一一输血?是这么说的吧,我没有受伤,而且很健康,我的血还有很多,完全可以让一部分给我的父亲。”
塞萨尔哭笑不得,这可不是他们想要多,想要少的问题。
“亲人之间不可以输血,因为他们的血液中有一些相似的东西,这些东西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征状一一或许是天主不允许我们这么做让一个亲人为了另一个亲人而死。”
小亨利嘀咕了几句,也不知道现在在说些什么,可能是在感叹,也有可能是在祈祷。
这次输血终于让腓特烈一世能够坚持到达玛拉到来。
当白发的莱拉将达玛拉引入房间的时候,并没能引起人们的注意,教士们已经轮换了好几批一一毕竞他们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达玛拉早已剪去了长发,穿着粗亚麻长袍,披着羊皮斗篷,戴着兜帽,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修士的样子。
房间里的人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他,直到塞萨尔再次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驱散了一些坚持要守在腓特烈一世身边的教士,有教士不甘心的盯着新来的修士,看了好一会儿,他的心中肯定在抱怨一一这家伙可能又要搞什么巫术了。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怎么说呢?这个新来的家伙总要比另一个修士来得好些吧…
那个修士坚持要为腓特烈一世念经。泼洒圣水,给他擦油。
他似乎认为他们只要一走出这个房间,塞萨尔就会立即招出一个魔鬼,直接吞了腓特烈一世一一虽然他做的事情确实有点象。
小亨利疑惑不解的看着这个修士。
虽然剪短了头发,但一摘下兜帽,他就能看出“他”并不是一个男性,而是一个女性。
即便同样皈依在基督门下,那也是一个修女,而不是一个修士!
而他看到达玛拉走到了腓特烈一世,身边开始倾听塞萨尔对病情的分析时以及之后可能用到的医疗手段后,更加是目定口呆。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骑士正在分析他父亲所受的伤势以及伤势可能带来的种种后果。而一个女人,一个修女将要接手他父亲的伤势,还有一些修士一一他似乎听到了“宾根”,正在忙碌着取出各种各样看上去就令人遍体生寒的刀具和草药
腓特烈一世更是张大了嘴巴,大到几乎能够放下一只鸡蛋。
他听到了什么?
塞萨尔和那些家伙要剖开他的肚子,来查找受伤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