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陈霄在焦岩林中临时开辟的简陋洞府内，将凌旭阳所赠的暗红玉简反复研读了三遍。玉简中记载的信息触目惊心——不仅是金乌祖师的真实身份与图谋，更详细标注了“逆日大阵”的十七处关键节点，其中九处位于汤谷地底，八处则对应着地表那些“汲日阵”晶柱的位置。
“大阵的核心驱动，是扶桑木被抽取的本源，以及甘渊中积蓄的污秽日精。”陈霄指着玉简投射出的虚幻阵图，对苏璃和林素素讲解，“只要切断任意三处地底节点，大阵就会暂时停滞。但要想彻底破除，必须摧毁位于甘渊之底的‘魂巢’——那里既是阵眼，也是金乌残魂的沉睡之地。”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要下到甘渊之底。”苏璃眉头紧蹙，“但凌旭阳说残魂可能提前苏醒，如果我们在下面遭遇它……”
“所以需要计划。”陈霄收起玉简，目光沉静，“第一，我们要在下去之前，先破坏至少三处地底节点，削弱大阵对残魂的加持。第二，需要有人在上方策应，随时准备接应或制造混乱。第三……”
他看向林素素怀中的白角猊：“需要小白帮我们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路线’。”
小白对生机与死气的敏感，或许能在污浊的甘渊之底，找到污染相对薄弱、甚至可能残存正统日曜之力的通道。
第二日清晨，异变突生。
焦岩林外，忽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与剑鸣。陈霄神识悄然探出，只见二十余名金乌剑派弟子在炎月的率领下，正朝着甘渊方向疾行。他们手中托着各种法器——赤铜小鼎、日曜晶盘、刻满符文的金乌羽幡，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他们在做什么？”林素素紧张地问。
陈霄凝神感应片刻，脸色微变：“是‘唤魂祭’——以法器为媒，以弟子精血为引，强行唤醒沉睡的残魂！凌旭阳的担忧成真了，他们要提前启动计划！”
“是因为金乌真羽封印被触动，让他们产生了危机感？”苏璃迅速反应。
“恐怕是。”陈霄当机立断，“计划改变。我们必须现在就去甘渊，在他们完成仪式前阻止！”
三人悄然跟上。只见炎月率众来到甘渊断崖边，并未下去，而是在崖顶布置起一个复杂的祭坛。七名弟子各持一面金乌羽幡，占据北斗七星方位；另有九人托着赤铜小鼎，鼎中燃烧着暗红色的火焰；炎月本人则站在祭坛中央，手持一柄造型古朴、通体赤金的“日曜权杖”。
“以吾等精血，唤祖师之灵！”炎月高举权杖，声音清冷而坚定，“扶桑将倾，甘渊染尘，伪日当立，光耀东海！”
“伪日当立，光耀东海！”众弟子齐声应和，同时咬破指尖，将精血滴入身前的小鼎或幡旗。
精血入鼎，暗红火焰暴涨；精血染幡，旗面无风自动。一股令人心悸的、混杂着暴戾、贪婪与垂死挣扎的庞大气息，开始从甘渊之底缓缓苏醒，如巨兽翻身！
陈霄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一步踏出焦岩林的阴影，身形如电，直射祭坛中央！
“什么人？！”炎月警觉，权杖一横，一道炽热的金红光墙在身前展开。
陈霄不闪不避，右手虚抬，掌心中那枚扶桑灵叶所化的金色玉符骤然亮起！玉符中纯净的扶桑灵息喷薄而出，与光墙碰撞的刹那，竟如热水浇雪，将光墙无声消融！
他落在祭坛边缘，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众弟子，最后定格在炎月脸上：
“炎月道友，停下仪式。你们正在唤醒的，不是‘祖师之灵’，而是一头欲图窃取太阳权柄、祸害苍生的坠日残魂！”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胡说八道！”一名持幡弟子厉声呵斥，“祖师乃日神使者，岂容你污蔑！”
“日神使者？”陈霄冷笑，从怀中取出那枚暗红玉简，“那为何这枚祖师亲笔手记中，自称‘坠日之囚’，称扶桑木为‘薪柴’，称甘渊为‘祭坛’，称东海众生为……‘燃料’？”
他将玉简内容以神识投射到半空，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如血般浮现：
“吾，坠日之囚，怨念缠身……欲得新生，需窃日曜，需焚扶桑，需污甘渊……”
“东海众生，蒙昧无知，可为柴薪……”
“待伪日当空，万物皆燃，吾即永恒……”
字字句句，如惊雷炸响！
不少弟子脸色剧变，持幡的手开始颤抖。他们自幼被灌输祖师伟大、伪日神圣的理念，何曾想过真相竟是如此？！
炎月脸色煞白，却强撑着喝道：“妖言惑众！这玉简定是你伪造的！诸位师弟，莫要被他迷惑！速速完成仪式，迎祖师苏醒！”
“还在执迷不悟？”陈霄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你们看看这汤谷！看看那株濒死的扶桑木！看看这片污浊的甘渊！这哪里是什么‘圣地’？这分明是被掠夺、被污染、被摧残的废墟！”
他伸手指向甘渊盆地中那缓缓旋转的熔金光液：“真正的甘渊，在《大荒东经》中记载，是‘甘水之间，羲和浴日’的清净之地！其水甘美，滋养扶桑，温养金乌，泽被东海！而如今呢？成了一潭污秽暴戾的‘熔金光液’！这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的‘太阳’？！”
每一句话，都带着雷音的震荡，直透神魂！
一些弟子眼中露出挣扎之色。他们不是瞎子，汤谷的衰败、扶桑木的哀鸣、空气中令人窒息的衰败日精……这些异常，他们并非毫无察觉，只是被“祖师神威”、“伪日当立”的口号蒙蔽了双眼。
“再看看你们修行的功法！”陈霄目光如电，扫过众人，“金乌焚天剑诀，本应中正平和，如旭日东升，滋养万物。可你们自己感受一下——你们的剑意中，有多少‘滋养’，又有多少‘暴戾’？有多少‘光明’，又有多少‘贪婪’？”
他抬手，掌心浮现一缕玄冥真水凝聚的清澈水镜：“以镜照心，你们自己看！”
水镜悬空，映照出每个弟子的身影。而在身影之上，更映照出他们周身流转的剑意本质——
大多是一片扭曲的金红，如挣扎的火焰，充满攻击性与掠夺欲。只有极少数几道，尚存一丝温润的暖色。
持幡的弟子中，有一人看着镜中自己那狰狞如恶鬼的剑意投影，手一松，幡旗“啪嗒”落地。
“不……这不是真的……”他喃喃道。
“这就是真相。”陈霄收起水镜，声音转为沉重，“金乌剑派，从创立之初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你们供奉的不是太阳，而是坠日残魂的怨念；你们修行的不是光明，而是掠夺与暴戾；你们追求的‘伪日当空’，带来的将是整个东海的酷热、干旱、万物凋零！”
他看向炎月，语气中带着最后一丝劝诫：“炎月道友，停手吧。真正的太阳，不需要以毁灭他者为代价来点亮。而你们祖师想要的‘永恒’，是以众生为柴薪的……地狱。”
祭坛上，一片死寂。
只有甘渊之底，那股庞大气息的翻涌越来越剧烈，仿佛被仪式和争吵惊醒的巨兽，正不耐烦地想要破壳而出。
炎月握着日曜权杖的手，指节发白。她看着周围弟子动摇的眼神，看着陈霄平静却坚定的面容，又看了看下方污浊的甘渊……
“仪式……继续！”
“为了金乌剑派的荣耀，为了祖师的伟业——伪日，必须降临！”
话音落，她率先咬破舌尖，一口心头精血喷在权杖顶端！
权杖赤金光芒暴涨，化作一道光柱，直贯甘渊之底！
“吼——！”
深渊中，传来一声满足而贪婪的嘶吼！
陈霄闭上眼，轻叹一声。
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他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寒。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他双手结印，怀中无字天书《大荒东经》的篇章轰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