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泪痕还残留在脸颊上，但那点微不足道的湿意，早已被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吞噬。
容舟站在神殿死寂的空气里，目光像是被钉在了那座巨大的、被锁链缠绕的神像上，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无数个令人窒息的疑问间疯狂冲撞。
那个声音到底是谁？
是这个世界传说中的“兽神”？
如果是，那么这位神明在回应那个绝望小女孩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是悲悯？
是冷漠？
一个完整的神明，会如此轻易地、近乎儿戏地实现两个足以颠覆世界根基的绝望愿望吗？
还是说，那根本就不是神，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某种潜伏在世界规则之下，以“愿望”为食，以“扭曲”为乐的不可名状之物？
它引诱藜说出了那些话，然后冷笑着将诅咒编织进世界的经纬。
还有这个白角少年
他到底是谁？
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初见时就激动地抱住她，说“找到你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遗迹深处的路径，还说“是姐姐你叫我记的”？
为什么他看向神像的眼神，是那样一种近乎痛苦的虔诚与熟稔？
他和那个许愿的小女孩藜有关吗？
和那段被掩埋的起源有关吗？
一个更让她脊背发凉的念头浮现：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一切？
把她从现代拖拽过来，让她在厌恶中挣扎，让她获得力量，又将她引入这尘封著世界最黑暗起源的神殿，让她被迫“观看”那段血腥的记忆
难道真的是那个所谓的“兽神”在玩什么“拯救世界”的把戏？
想让她拯救世界？
这个念头荒诞得让容舟几乎想冷笑出声。
拯救一个从诞生之初就由受害者亲自诅咒、根基扭曲、注定走向雌性灭绝乃至全族消亡的世界？
凭什么？
就凭她这点在龙族族老面前都不够看的、时灵时不灵的所谓“神力”？
就凭她这个来自现代、满心只想“有仇报仇、不爽就干”、对这个世界充满厌恶的灵魂？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连身边的同伴都护不周全，谈何拯救一个世界？
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如果不是为了拯救，那这一切的安排，这冥冥中的指引，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让她在毁灭这个世界前，更加“理解”它的可悲，从而下手更“心安理得”？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越扯越紧。
就在她心神激荡，近乎要被这些无解的问题淹没之时——
异变陡生。
那座一直沉默的、被重重锁链捆绑的巨大神像，那双悲戚低垂的、石刻的眼眸，毫无征兆地，流下了两行炽亮的光泪。
那并非液体。
而是两束凝练到极致、散发出温和却无可抗拒威压的金色光芒。
如同拥有生命与意志般，从石像的眼眶中流淌而出，划过斑驳的石质脸颊，并未滴落尘埃，而是在半空中蜿蜒转折，如同归巢的游鱼，精准无比地、径直朝着容舟所在的方向飞射而来。
“那是什么？！”
“光！石像流泪了！”
“冲著那小子去了！”
神殿内的兽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或者说诡异的景象惊呆了，恐惧暂时被惊愕取代，纷纷惊呼出声。
荣华脸色剧变，下意识想将容舟拉到身后，幽也惊呼着想要扑上来。
但那光的速度太快，太过于超出常理，他们的动作尚未完成，那两束金色的光泪已然抵达容舟面前。
没有冲击，没有爆炸。
在所有人，包括荣华、幽、白角少年，以及那几十个目瞪口呆的各色兽人的注视下，那两束光芒如同融化般，毫无阻碍地没入了容舟的眉心与心口。
“呃——！”
容舟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剧烈地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被荣华牢牢扶住。
她只觉得两股难以形容的洪流轰然冲入体内。
一股冰冷而沧桑，携带着无尽的悲伤与记忆碎片。
另一股却温润而坚韧，蕴含着某种生生不息、想要“修补”和“抚慰”的执著意念。
这两股力量并非外来者，它们一进入她的身体，就如同水滴汇入大海，瞬间与她血脉深处那股时而暴烈、时而沉寂的力量产生了共鸣，开始飞速地融合、交织。
她的眼眸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微光。
皮肤下隐约有细密的、古老符文般的纹路一闪而逝。
断臂处早已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灼热与麻痒，仿佛新生的血肉与骨骼正在与这股新来的力量进行更深层次的契合。
她原本平坦的、属于少年伪装的身躯轮廓，似乎发生了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变化，向着更接近她真实雌性体态的曲线模糊了一瞬，但又很快被一股更强大的、源自她自身意志的力量强行压制并伪装回去。
只有离她最近的荣华和幽，隐约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异常。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
光芒完全没入，容舟身上外显的异象也迅速平息。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急促地喘息著，仿佛刚刚背负上了千斤重担。
神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兽人，无论是胆大的熊族，还是狡黠的蜥蜴人，全都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他们看看那座仿佛瞬间黯淡了几分、眼角泪痕消失的巨大神像，又看看那个低着头、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断臂“少年”。
神像的力量飞进了那小子的身体？
他们融合了？
他到底是谁？！
灰爷手下那个精锐犀牛兽人喉结滚动，巨大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都毫无察觉。
而一直沉默的白角少年，此刻缓缓抬起了头。
他那双猩红的眼瞳，望着容舟，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一丝近乎虔诚的期盼。
他轻轻开口，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神殿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兽人的耳中，更像是一句宣告：
“看”
“祂找到了祂的‘碎片’。”
“循环的钥匙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