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默了片刻。
容舟消化著这个信息, 然后看向荣华,问出了一个关乎他未来去向的问题:“那你要复国吗?”
在她的逻辑里,他是熊国大巫,国家灭了,似乎应该去做点什么。
荣华却毫不犹豫地摇头, 目光坚定地落在她身上:“我本就不是熊族,而是狼族兽人。熊国灭了就灭了,与我并无太大干系。我如今,只要跟着你就行了。”
他的世界,在经历国破、逃亡、濒死之后,已经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一个人。
容舟看着眼前这毛茸茸的、眼神湿漉漉的黑狗儿,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她突然开口, 话语未经任何思考:“我们结契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个。
只是感觉,如果此刻不说出来,心里会空落落的,很遗憾。
荣华完全愣住了, 嘴巴微张。
他傻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什么?我们结契吧?你是什么意思?”
“嗯,”容舟看着他呆住的样子,觉得很有趣,脸上绽放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 “就是结契的意思呀。”
她说得那么自然,仿佛在邀请他一起吃顿饭。
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荣华那双兽瞳般的眼角落下, 迅速打湿了脸颊边的绒毛。
黑狗儿哭了。
控制不住的、带着哽咽的呜咽声从荣华嘴里泄露出来。
他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失态的样子,声音破碎而沙哑:
“可可我现在”
“什么都没有了”
国家、地位、力量、健康的身体他一无所有,只是一条狼狈不堪、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瘸腿黑狗。
他拿什么与她结契?他凭什么?
容舟蹲下身, 与趴在地上的他平视。
她伸出手,轻轻捧起荣华毛茸茸的、沾著泪水的脸颊,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她的眼神清澈而认真,说道:
“没关系呀。”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抢回来。”
她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世间万物,只要他想要,她就能为他夺来。
这份创建在绝对力量之上的、纯粹到近乎野蛮的承诺,像一道炽热的光,瞬间击穿了荣华所有的自卑、伤痛和绝望。
他看着她,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巨大幸福和震撼冲击下的失语。
荣华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声音还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地陈述了他的理由:
“容舟,不能这样不能这么草率地就跟我结契。” 他看着她懵懂的眼睛,心中满是酸涩与珍视,“结契是神圣的誓言,是相伴一生的承诺。不应该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由你一时冲动说出口。”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如今弱小狼狈的形态,语气更加低沉:“而且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没有力量,没有领地,甚至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无法送给你。这样的我,怎么配”
他希望她是在清醒、完整、拥有选择权的情况下做出决定。
更希望自己能以配得上她的姿态,站在她身边。
容舟静静地听着,没有生气,也没有坚持,只是干脆地说了一声:“好。”
她尊重他的选择,虽然她并不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理由。
但紧接着,她又冒出一个新的念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我先封你当我的大老婆!”
她觉得这个位置很好,很适合他。
荣华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又纵容地点了点头。
他甚至不去问容舟为什么要说他是‘老婆’而不是‘夫郎’之类的, 因为他记得,她没失忆之前,就老是会说这些奇奇怪怪、让人摸不著头脑的话。
比如什么——
我嘞个豆。
包的。
666。
谁的一辈子。
这类的。
他早已习惯了她偶尔蹦出的、属于她独特辞汇。
如今她虽失忆,但这方面的“天赋”似乎保留了下来。
兽人的恢复能力本就远超普通生物,特别是像荣华这样拥有神力的大巫。
没过几天,在充足的休息和自身强大的愈合能力下,荣华的伤势就愈合得差不多了,体内枯竭的神力也开始重新滋生、流淌。
伴随着力量的回归,他周身泛起微光,终于重新恢复了人形。
再次站起时,已是身形高大的俊美男人。
只是他之前的衣物早已在战斗中损毁,此刻只能勉强穿着容舟那件对他来说明显小了好几号、显得紧绷滑稽的外衣,堪堪蔽体。
他们在森林里已经待了几天,是时候走出这里,面对现实世界了。
尽管神力的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日的静养和积累, 但基本的行动和自保已无大碍。
两人商议后,决定暂时避开风头正劲的虎族和情况不明的龙国。
他们混入了与熊国接壤、相对中立平和的隔壁鹿国。
在这里,他们需要低调地潜伏下来,一边养精蓄锐,让荣华彻底恢复力量,一边悄悄地准备未来所需的各项物资。
好在,荣华作为曾经游历各国、经营多年的大巫,在相对和平的鹿国还秘密置办了一些产业,作为退路和信息来源。
比如眼前这座位于鹿国边境城镇、规模中等却客流不断的酒楼。
当容舟跟着荣华从后门进入,径直来到顶层最隐秘的雅间,听掌柜恭敬地称荣华为“东家”时,她才恍然。
容舟一屁股坐在铺着软垫的宽大椅子上,环顾著室内雅致的陈设,感叹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什么都没有’?”
荣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鹿族兽人,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有些苦恼地点头:“是有些薄产。但这酒楼,加上城里另一间不起眼的铁匠铺子,一个月的净利拢共也才一两千刀。” 他转过身,看着容舟,眉头微蹙,“这点钱,连购置一头好点的、能长途跋涉的驮兽都勉强, 更别提其他了。”
他说的“什么都没有”,并非完全虚言。
与他曾经在熊国拥有的权势、资源、以及忠诚的部下相比,这些确实微不足道。
更重要的是——
“再者,” 荣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我的亲卫也死的差不多了。”
那些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熊族勇士,在都城破灭的血战中,为了掩护他,几乎伤亡殆尽。
这是他心中难以愈合的伤。
提到熊国覆灭,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那虎族还真是处心积虑。”
“他们不知如何说动了周边几个一直觊觎熊国资源的中小国家,联合起来一起攻打。 而他们宣战的理由,更是荒谬至极。”
荣华冷笑一声:“说是自家的一个使节团在熊国境内‘神秘消失’,认定是我国蓄意谋害,认为自己受到了威胁,所以要‘为了保护国土’而主动宣战!”
这种拙劣的借口,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欲加之罪。
“熊国再强,也受不起周边几个国家蓄谋已久的联合攻打。” 荣华语气沉重,“内部或许还有叛徒接应,都城沦陷得太快了。”
他如今偏安鹿国一隅,手中仅剩这点产业和几个隐藏的暗线,想要复国或者正面抗衡虎族联盟,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也是他为何坚持要“从长计议”、积蓄力量的原因。
眼前的繁华酒楼,不过是风暴眼中一处脆弱的避风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