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慕苓夕确实安分了许多,没在闹着要出府。她依旧每日雷打不动的窝在萧霁华书房的暖阁里。
萧霁华和白景远也乐得如此,年关将近,公务愈发繁冗,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既能随时照看她的伤势,心里也踏实。
萧霁华批阅着各地呈送上来的年终奏报,白景远则核对户部关于年节赏赐与来年春耕预算的册子,时不时与萧霁华低声交换几句意见。
而慕苓夕,并未如往常般捧着话本杂书,她身前的矮几上,铺开了数卷厚厚的卷宗,皆来自吏部。她时而凝神细阅,时而提笔在旁边的纸上写下批注或纲要。
年关封印休沐在即,朝廷各部都在进行一年的总结收尾。慕苓夕虽未能亲临衙署,但心思也早已投入其中,而重心,明确的放在了吏部。
慕苓夕看着卷宗,越看脸色越是沉凝。她忽然将手中的卷宗重重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动了一旁的萧霁华和白景远。
“来人。”慕苓夕扬声唤来府中下人,声音泛冷,“去吏部衙门,请何尚书过府一叙,就说……”
她顿了顿,唇角微挑:“本官请他过来喝茶。”
下人领命而去。
白景远闻言,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笔,露出一副「有好戏看了」的表情。萧霁华则从奏章中抬起头,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吏部的文书有何不妥?”
慕苓夕气得将那份卷宗直接扔到了萧霁华的书案上,纸张散落开来:“师兄,你自己看!送过来的这是什么东西?考核评语含糊其辞,升迁调动依据不明,对地方官员的政绩考察更是漏洞百出,简直一塌糊涂!拿这种东西来糊弄年终总结,他何泰是当我这丞相是摆设吗?!”
萧霁华拿起快速浏览了几眼,眉头也微微皱起。白景远凑过来看了看,咂舌道:“好家伙,这何老头胆子肥了啊,真以为你养伤不管事儿了?”
不多时,吏部尚书何泰便脚步匆匆地赶到了书房。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与一丝疑惑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萧丞相,慕丞相,白公子。”
又又赶忙往暖阁走了几步:“不知慕丞相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慕苓夕端坐在软榻上,并未让他起身,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随即缓缓起身,走到萧霁华的书案前,指着她刚刚扔过来的卷宗,问道:“何大人,先别着急问。来,看看你吏部送来的这份年终奏报。本官有些地方看不太明白,特地请你过来亲自解说解说。”
萧霁华默契地将主位让出些许空间,并未抬头,继续处理着手上卷宗。白景远则揽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看他家阿苓又要如何发威。
何泰心头一跳,赶忙跟了过来,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丞相您看……可是有哪里不妥的?”
慕苓夕指尖点在一处关于地方官员考核的评语上,声音泛冷:“林州知府张普,任内赋税连续三年未能足额征收,民怨时有耳闻,此番考核评语竟是「勤勉有余,稍欠机变」?这便是你吏部考功司的标准?”
她声音突然转厉:“还有这俞州同知李奇,任内无甚建树,唯擅钻营,与上官往来密切,考核便是「通达吏事,堪当大任」?”
她冰冷的目光刺向何泰:“何大人,你是觉得本官伤了胳膊,便也伤了脑子?连这般糊弄人的东西都看不出来了吗?!”
何泰被她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吓得浑身一颤,冷汗直冒,慌忙辩解:“丞相息怒!下官……下官绝无此意!只是年关事繁,或许……或许是下面人的疏忽……”
“疏忽?”慕苓夕冷笑一声,“我看是怠惰!是渎职!一部掌管天下官员的选拔考核,关乎国本!你就拿这等敷衍塞责,满是虚言套话的东西来糊弄本官,糊弄朝廷?你是觉得你这顶乌纱帽戴的太安稳了是吗!”
她每说一句,何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子弯的更低,几乎要跪下去。
“拿回去!”慕苓夕毫不留情,“照着卷宗档案,给本官一笔一笔核实清楚了!该贬的贬,该罚的罚,该升的,一个也不许埋没!写清楚了再送过来!若再敢有半分含糊,你这尚书之位,也该换人坐坐了!”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立刻去重新核查,绝不敢再敷衍!”何泰如蒙大赦,连忙抱起那叠被批的一文不值的奏报,几乎连滚带爬的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白景远率先打破沉默,调侃道:“行啊阿苓,你这颇有师兄平日里的风范了。”
他说着瞥向一旁的萧霁华:“瞧瞧,把咱们何尚书吓的,魂儿都快飞走了。”
萧霁华没有理会白景远,目光落在慕苓夕身上。温声道:“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何泰此人,能力尚可,却惯会看人下菜碟,你这一番发作,正好让他清醒清醒。”
他顿了顿,看了眼与有荣焉的白景远,眼底闪着骄傲:“看来,即便在养伤期间,也无人能小觑了你去。”
慕苓夕接过白景远递过来的温水,抿了一口,无奈的笑了笑:“若非他们以为我伤了便可欺负,又何须动这番肝火。吏治乃国之根本,若连年终考核都敢如此敷衍,平日里的弊端可想而知。”
她放下杯盏,走到暖阁拿来那些她这几日整理的女官制度构想,神色也认真起来。
推动女官制度,是她一直想做的事。
下凡来的这两年,让她清晰的看到这世间女子生存天地的狭小与不易。
她自己是幸运的,有尊贵的出身,有师门的庇护,有纵容她的师兄,才得以挣脱束缚,立于朝堂。
可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呢?
她们或许有才华,有抱负,却只能困于后宅方寸之间,将一生悲欢系于父兄,夫君子女身上。
这不该是唯一的出路。
她正色道:“师兄,我想要女子为官,不想看到她们,一生都困在后宅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