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黑?”众举子虽然头一回听到这说法,但也很快就领悟到了其中精髓,齐齐点头道:“可不就是嘛!”
“他怎么会这样呢?”苏录好奇问道。
江西解元夏良胜便答道:“得从他早年在翰林院的恩怨说起。他本是河南泌阳人,天顺八年的进士,本来成绩不够馆选,却被同乡大学士李文达公破例选为了庶吉士。”
“据说当时焦芳为巴结李贤,出入门下,点头哈腰,投其所好,极尽谄媚,甚至还暗自派他老婆去服侍李贤。”张直一脸不屑道。
“姓焦的真豁得出去啊”众解元赞叹道。
“九年后,他按例该升学士了,但李首辅已经致仕了,当时的首辅换成了你们四川的万文康公,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夏良胜接着道:
“结果万阁老一句“像焦芳那样不学无术之辈,也能当学士?’就把他从名单里拿掉了。”“焦芳不恨万安,反倒认定是另一位大学士,我们江西的彭华彭阁老在背后捣鬼。就放狠话说,要是自己当不上学士,就要在长安街上用刀捅了他”
张直接茬道:“彭华吓得赶紧找万安求情,万安没法子,只能给焦芳升了学士。可他半点感激没有,反倒愈发认定之前是彭华捣鬼了。”
“后来他因为行为不谨,被赶出翰林院外放州县,便认为是彭学士在打击报复,这下彻底恨透了他和我们江西人。”夏良胜无语道:
“他曾扬言说,“王安石祸宋,吴澄仕元,宜榜其罪,使他日毋得滥用江西人。’等他攀上刘瑾,执掌吏部后,就说到做到,开始打击报复了规定江西人不可为京官,期间还削减了我们五十个解额。”“何止是你们江西人,他对全体南方人都深恶痛绝。”张行甫哂笑道:
“据说他在吏部,每退一南人便喜不自胜。虽论古人,亦必诋南而誉北,尝作《南人不可为相图》献给刘瑾,极言南人心术不正,不可为相,劝他把所有南方人都赶出翰林院,只是因为要编《孝宗实录》才暂缓。”
“其实刘瑾粗鄙不文啥也不懂,本来为害还不甚,但有了焦芳这个狗头军师就不一样了。焦芳告诉他,科举是抡才大典,权势的来源,劝他将陕西的解额增加到了一百,顺势又把河南增加到了九十五。而且增加的解额就从江西江南的解额中扣了”
张直气愤道:“他们不光要调整解额,还要动南北榜,增加北方举子的取中人数!”
“真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儿啊!”苏录由衷感慨一句。
大明科举虽然是统一考试,却是分区录取的。原因嘛,当然是南方人不做人了
洪武三十年会试张榜,所录五十一人全系南方人,北方人一名未取,为史上罕见。
北方举子们自然大为不满,联名上书状告主考官偏私南方人。
暮年的朱老板命人复阅落第试卷,增录北方人入仕。
也不知道是大臣们飘了,还是以为朱老板提不动刀了,经复阅后依然还是只录取了南方人。朱元璋亲自阅看南北方举子试卷,皆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
这时有人上告说南方官员串通一气,故意以陋卷进呈。
于是哢嚓哢嚓哢嚓
然后朱老板亲自重考,录取了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此案便是大名鼎鼎的南北榜案。
自此,再没有只录取南方人的考官了。整个永乐年间,北方进士的录取占比高达一成!
好吧,九成进士依然都是南方人
直到仁宗即位,大学士杨士奇上奏说:北方士子“长才大器’,南方士子虽有才华,却多轻浮。他建议,自此会试后,在考生试卷上标注南北二字,“如一科取百人,南取六十,北取四十,则南北人才皆人用矣。’
于是南北卷正式开始执行,后来为了照顾落后地区,又加了中卷。
所以眼下会试录取是分为南、北、中卷的,以百人为率,则南取五十五名,北取三十五名,中取十名。其中南卷包括南直之江南片区,及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等省;
北卷,包括北直、山东、山西、河南、陕西等省;
中卷,包括四川、广西、云南、贵州等省,及南直之江北片区。
如今每科大概三百个名额,所以南方的科举强省得一百六十五;山河四省加陕西北京得一百零五。剩下的老少边穷地区,得三十个。
毋庸讳言,在这种分区下,南方举子自然是被抑制的。后来因为意见太大,所以才将南直隶一分位二,其中一部分并入中卷,以减轻南方举子的竞争压力。
最占便宜的自然是北卷的考生了,名额多、竞争压力也小。
至于中卷,那就是冰火两重天了,广西云贵的考生完全是陪太子读书,三个省加起来每科也就考中小猫三两只。
剩下二十多个名额,基本归四川和江北的考生瓜分了。那还不是美滋滋?
所以四川举子一听说,这科要调整录取方式就哆嗦
等到午宴过后,别省的考生都告辞离开,一众四川举子便将杨慎拉进小黑屋,逼问道:
“知道调整方案了吗?”
…”杨慎便大义凛然道:“我是不会告诉你们,初步定的是南北卷录取名额均为一百五,中卷增至五十!”
“这方案还算公平哈”一众四川举子如释重负,赶紧给杨慎端茶倒水,掸掸身上的灰。“肯定多亏了令尊啊!”某位二百五道。
,”杨慎白一眼那个二百五。
“好了,都去温书吧。”苏录送完了客人出现在门口。
“哎。”众举子便鸟兽四散。
“你不回家吗?”苏录见杨慎不动弹。
“我就住这儿啊。”杨慎道。
“你家就在京城,你跑这儿来住?”苏录奇怪问道。
“我离家出走了。”杨慎道。
“多大人了,还离家出走?”苏录摇摇头。
“我离家出走,可都是为了你。”杨慎却道。
“少来。”苏录一阵恶寒。
“我说的是真的!”杨慎正色道:“我回新都后听说你被抓走了,就提前启程来京里,想求我爹帮你一把。”
…”苏录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杨阁老不坑我,就谢天谢地了。
“结果我爹理都不理我,还命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杨慎郁闷道:“我跟我爹大吵一架,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看你这一脸衰相,其实是被撵出家门的吧?”苏录笑问道。
“解元兄,揭人不揭短。”杨慎无奈道:“再说我家里后来也叫我回去了,我没答应,自然性质就变成离家出走了,”
“好吧”苏录点点头,关上门问杨慎道:“那些传闻,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我都离家出走了,哪知道呀?”杨慎笑道。
“你都知道南北卷调整方案这种机密了。”苏录淡淡道。
“嘿嘿,是辞修告诉我的。”杨慎说着压低声音道:“传闻八九不离十。”
“真这么黑呀?”苏录无奈道。
“那可不。”杨慎道:“解元兄,京城不比咱们四川人心纯良,这里危机四伏,谁都有可能坑你。”顿一下,他的声音更低道:“今天来的那些解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想把你也拉到火坑里去。”“怎么讲?”苏录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杨慎道:“三四千应试的举子里,起码有三十位历年的解元,怎么就选着他们八个新科解元出头了?”
“确实,这种事应该老前辈挑头。”苏录点点头。
“对嘛。那帮老东西摆明了,就是拿他们几个当枪使。”杨慎道:
“等到事情闹大了,锦衣卫抓的是他们,获利的却是那帮老东西。你可别失了算计。”
“多谢提醒。”苏录诚恳道谢,又问道:“那个张璁呢?他是枪还是枪手?”
“张璁是谁?”杨慎一愣,感情在他眼里除了解元,别人都是龙套。
“就是跟他们一起来的那个老前辈。”苏录道。
“哦,他呀。”杨慎恍然道:“我看他就不顺眼,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好吧”苏录心说这才哪到哪儿,将来你还想打死他呢。
两人正说着话,苏录便听二哥在前头喊道:“弘之!”
“哥,我在这!”苏录推开门。
“快回家吧,那个朱寿又来了。”苏泰闷声道:“忒没礼貌了,一进门就撵我来找你。”
“朱寿是谁?”杨慎好奇问道。
“一个你同样看着不顺眼的人。”苏录道:“我先回了,改天再聊。”
说罢便不再理他,跟着二哥匆匆出了四川会馆。
一出来,就看到张永穿着身便袍等在外头。
“世伯怎么也过来了?”苏录忙笑着迎过去。“还用得着俩人来叫我吗?”
“你这小崽子,少在这卖乖!”张永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都是你害的吗?把我家那位爷勾得五迷三道,睡起来推下饭碗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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