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欢声笑语还未散去,梁远清刚把一块削好的苹果递给苏和。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十分。
就在这时,苏和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一下。她放在肚子上的手微微收紧,眉头轻蹙。
“怎么了?”梁远清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事。”苏和摇摇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可能吃多了,胃有点不舒服。”
但二十分钟后,又一阵疼痛袭来,而且更明显,是那种从腹部深处蔓延开的、熟悉的紧缩感。苏和抓住梁远清的手臂,指甲不自觉掐进他的衣袖:“老公……好像宫缩了。”
梁远清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放在茶几上:“啊?不是还有几天吗?”
“笨呐!”苏和虽然疼,还是忍不住笑了,“你是第一次当爸爸吗?足月后随时都可能会生!而且这是二胎,通常会提前。”
她话没说完,又一阵宫缩来了,这次持续了将近三十秒。
梁远清的脸色变了,他几乎是跳起来的:“姐!姐!和和要生了!”
楼上的脚步声急促响起。梁远筝和徐明宇冲下楼时,梁远清已经扶着苏和站起来。苏和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算镇定。
“宫缩多久一次?”梁远筝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语气冷静。
“大概二十分钟一次,刚刚开始。”苏和深吸一口气,“应该还早,但得去医院了。”
“待产包!我去拿!”梁远筝转身就往楼上跑,徐明宇紧随其后。 张嫂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到这情形立刻明白:“要生了?秋野交给我,你们放心去!”
“张嫂,每次都麻烦你。”梁远筝抱着待产包下楼,语气里有歉意。 “小筝,说的什么话!”张嫂摆摆手,“和和要紧,快去吧!”
徐明宇已经拿起了车钥匙:“小筝,你拿好待产包。远清,你照顾好和和。我来开车!”
车子驶出别墅时,苏和看了眼后视镜里张嫂抱着秋野站在门口的身影。秋野似乎意识到什么,伸出小手挥了挥。
“小野乖,妈妈去给你接妹妹。”苏和轻声说,又是一阵宫缩,她咬住下唇。梁远清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全是汗。
医院里,徐明宇提前打过招呼,他轻车熟路地办理好各种手续。苏和被直接送进待产室,梁远清脱了外套跟进去。
宫缩间隔已经缩短到十分钟一次。
医生过来指检,是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医生。
“宫口才开一指。”医生检查完,语气轻松,“不过你是二胎,宫口会开得比较快。快的话,说不定12点前能生,情人节宝宝哦!”
“医生,什么时候可以上无痛?”梁远清问得比苏和还急。
“三指就可以了,应该不会太久,放心。”医生笑着拍拍苏和的肩,“你状态不错,放轻松。”
医生离开后,待产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苏和偶尔的抽气声。
梁远清坐在床边,一只手让她握着,另一只手用湿毛巾擦她额头的汗。
“老公。”苏和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
“嗯?”
“我有点害怕。”这话让梁远清心里一紧。生秋野时,苏和从头到尾没说过怕,即使疼得脸色发白,也咬牙忍着。现在她说怕。
“怕什么?”他柔声问,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不知道。”苏和摇头,“就是突然害怕万一。”
“没有万一。”梁远清打断她,语气坚定,“你和春晓都会好好的。我保证。”
苏和看着他,眼圈红了,但笑了:“你怎么保证?你又不是医生。”
“我,”梁远清语塞,随即也笑了,“我就是能保证。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妈妈,你们都会好好的。”
这时宫缩又来了,苏和抓紧他的手,梁远清看着监护仪上宫缩的曲线攀到顶峰又落下,心里像被那只手攥着一样疼。
一个小时后,医生再次检查:“开三指了,可以上无痛了。” 麻醉师很快过来,梁远清看着那根粗长的针管,脸色有些发白,头不自觉地别了过去。
苏和反而笑了,拉拉他的手:“没事的,老公。打了就不疼了。” 无痛生效后,苏和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她甚至能小睡一会儿。梁远清不敢睡,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偶尔看看时间,才晚上十点二十了,产程确实很快,医生检查时已经开了六指。
但问题来了,羊水还没破,而且胎位忽然不正了。
“刚才检查还是头位,怎么转成枕后位了?”医生皱眉,对助产士说,“让她用猫俯卧姿势,摇晃屁股试试能不能转过来。”
苏和按照指示跪在床上,像猫一样弓着背,臀部不停摇晃。梁远清在旁边看着,又心疼又好笑,只能轻声哄着肚子里的孩子:“春晓乖,不要调皮了,快点转过来。不然等你出来,爸爸要打你小屁股了!”
然而半小时过去,胎位还是没正。宫缩频率越来越密,已经两三分钟一次了。医生请来了上级医生,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主任。 主任摸了摸苏和的肚子,又看了看监护仪,果断说:“产程太快,胎盘可能适应不了。转过来躺下,我试试手法复位。”
苏和转过来躺好,主任双手在她肚子上稳稳按住,然后做了个旋转的动作,动作很轻,但苏和还是痛呼了一声。
“正了。”主任松口气,“但不能再等了,直接破水上产床。通知新生儿科来人待命,防止意外。”
“医生,我可以陪产吗?”梁远清急切地问。
“可以,去缴费办陪产手续。”
门外的梁远筝听到动静,赶紧去办了手续。缴费时她还特意问能不能进两个家属,她想进去陪着,但医院规定,只能进一个。
产房里,气氛比刚才紧张了些。医生给苏和人工破水,羊水流出来时,颜色有些混浊。
“羊水二度混浊。”医生皱眉,“通知新生儿科,准备监护。”
梁远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说话,怕打扰医生,只能紧紧抓住苏和的手。苏和反而安慰他:“没事的,老公。春晓很坚强的。”
医生看了他们一眼,语气温和了些:“这是常有的事,不代表孩子有事。放心,我们都有准备。”
上产床,最后的冲刺,在医生的指导下,苏和配合着宫缩用力。梁远清站在床头,一只手让她抓着,另一只手用毛巾不停擦她脸上的汗。
“看到头发了!再用点力!”助产士鼓励道。
苏和憋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梁远清感觉自己的手要被捏碎了,但他一声不吭。
一次,两次,三次, “头出来了!肩膀,好,出来了!”
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产房里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
“11:58分,女孩!”医生托着那个浑身沾满胎脂的小生命,声音里带着笑意,“呵呵,真是个情人节宝宝!恭喜!”
护士接过孩子,简单清理后包进襁褓,抱到苏和旁边:“妈妈看看,是个小公主。”
苏和侧过头,看着那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一撅一撅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就那么一眼,苏和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老公!”她声音哽咽,“是女孩子,是春晓!”
“嗯。”梁远清低头吻她的额头,嘴唇在颤抖,“和和,你辛苦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小脸上,那是他们的女儿,是春晓。心里有什么东西满满地溢出来,是喜悦,是感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父亲的柔软。
“孩子很健康,评分十分。”护士说,“爸爸可以和孩子先去病房,妈妈还要娩出胎盘和留观。”
“医生,外面有家人,我要在里面陪她。”梁远清毫不犹豫地说。
护士点头,抱着春晓出去了。产房门开的那一瞬,梁远筝和徐明宇立刻迎上来。
“徐苏和家属!”护士核对信息。 徐明宇拿出苏和的名牌,梁远筝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我是孩子的奶奶!”
“11:58分出生,女孩,六斤三两。”护士把襁褓交给梁远筝,“很健康。”
梁远筝接过那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低头看去。春晓正好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就那么一眼,梁远筝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宇哥,”她声音发颤,“你听到了吗?是女孩!”
“嗯,听到了。”徐明宇也红了眼眶,伸手轻轻碰了碰春晓的脸颊,“女孩,心想事成了。”
产房里,医生正在等待胎盘娩出。通常会在孩子出生后几分钟内自然脱落,但这次,。
“胎盘粘连了。”医生皱眉,“准备手动剥离。”就在这时,监护仪忽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梁远清猛地抬头,屏幕上的心率曲线在急剧下降。
“产妇心率骤降!血压下降!”助产士的声音紧绷。 梁远清看到一股股的血从苏和身下涌出,鲜红的,刺眼的红。床单迅速被染红了一片。
“和和!和和!”他扑到床边,握住苏和的手。她的手很凉,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家属出去!我们要紧急处理!”医生厉声道。 两名护士过来把梁远清往外推。他挣扎着回头,看到医生正在快速戴手套,助产士推来了急救设备。
“和和!”他的声音被关上的门截断。
门外,梁远筝还沉浸在喜悦中,抱着春晓轻轻摇晃。看到梁远清失魂落魄地出来,她愣了一下:“远清?和和呢?”
梁远清看着姐姐怀里的孩子,又看看紧闭的产房门,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远清!”徐明宇赶紧扶他,但他像被抽走了骨头,扶不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梁远筝的声音开始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推着推车跑过来,推车上是一袋袋的血浆。
梁远筝拦住她:“医生,出什么事了?”
“产妇大出血!让开!”
大出血,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梁远筝怀里的春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产房门再次打开,一个医生拿着文件夹出来:“徐苏和家属!产妇大出血,需要手动剥离胎盘。如果出血止不住,可能要考虑摘除子宫!请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梁远清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像没听见。
“远清!远清!”梁远筝推他,他没反应。
徐明宇上前一步:“我来签!”他接过同意书,手在抖,但字签得稳。
医生看了一眼:“徐明宇?你是?” “我是她父亲!”徐明宇声音沙哑,医生点头,转身回了产房。
门再次关上,那扇门像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新生命的喜悦,门内是生死未卜的挣扎。梁远筝抱着哭闹的春晓,眼泪不停地流。徐明宇搂住她的肩,嘴唇抿得发白。
梁远清终于动了。他慢慢抬起头,眼睛赤红,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姐,如果和和,如果。”
“没有如果!”梁远筝厉声打断他,“和和会没事的!她那么坚强,春晓刚出生,她舍不得!”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手也在抖。怀里的春晓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得通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梁远清终于站起来,走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但什么也听不见。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雕塑。
又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半小时,但感觉像半辈子。门开了,医生走出来,口罩拉在下巴上,满脸疲惫。,三个人立刻围上去。
“医生,怎么样?”徐明宇问。
“胎盘手动剥离了,又清了宫,塞了五条止血纱布,血终于止住了。”医生语速很快,“出血大约760毫升,输了600毫升血。现在生命体征稳定了。”
“子宫?”梁远筝颤声问。
“保住了。”医生肯定地说,“但产妇有些发烧,要送重症监护室留观。如果48小时没问题,就可以回病房。另外要用抗生素,所以暂时不能母乳喂养。”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徐明宇连连道谢。梁远清身体晃了晃,徐明宇赶紧扶住他。
“远清,你听到了吗?”梁远筝哭着说,“和和没事了,子宫也保住了!你要挺住,才能好好照顾和和!”
梁远清慢慢点头,眼神终于有了焦距。他看向姐姐怀里的春晓,小家伙哭累了,已经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姐,宇哥,你们先带孩子回病房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下面,是劫后余生的颤抖,“我在这儿等和和出来。”
“也好。”徐明宇点头,“我先送你姐和孩子回病房,然后来陪你。”
梁远筝把春晓小心翼翼交给徐明宇,自己走到弟弟面前,伸手抱了抱他:“远清,和和很坚强,她挺过来了。你也要坚强。”
“我知道。”梁远清拍拍姐姐的背,“去吧,春晓需要照顾。”
看着徐明宇和梁远筝抱着孩子离开,梁远清重新在产房外的长椅上坐下。他双手插进头发里,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刚才那半个小时,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冯瑶离开时的样子,想如果再失去苏和会怎样,想春晓刚出生就没有妈妈会怎样,想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会和她一起去了,每一个念头都像刀子,剜心刺骨。
但现在,医生说没事了,血止住了,子宫也保住了,她挺过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手术室的门开了,苏和被推出来。她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睛,手上挂着点滴,鼻子插着氧气管。 梁远清立刻站起来,跟着推车走。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护士说:“家属不能进去,会有探视时间。”
“我知道。”他说,眼睛却一直看着苏和,“我就看看她。”
推车经过他身边时,苏和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但看到他,慢慢聚焦,然后,嘴角很轻很轻地扬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梁远清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和和……”他轻声唤她。
苏和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口型是:放心。
“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儿。”
苏和又轻轻弯了下嘴角,闭上眼睛,推车进了重症监护室,门关上。梁远清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徐明宇回来。
“怎么样?”徐明宇问。
“看到了,她醒了,还对我笑了。”梁远清说,声音里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宇哥,你回去陪姐和春晓吧,我在这儿守着。”
“我陪你。”
“不用。”梁远清摇头,“春晓刚出生,需要人,我在这儿就好。如果有事,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徐明宇看着他,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那好,我回去安排一下。有消息随时打电话。”
夜深了,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护士偶尔走动的脚步声,梁远清坐在长椅上,看着重症监护室门上的红灯。
他想起了很多事,第一次在燕大见到苏和,她扎着马尾,眼睛亮晶晶的;她坐在周教授家沙发上委屈地看着他的样子;她深夜去车站接他的样子;答应他求婚时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生秋野时她咬破嘴唇也不肯喊疼的样子, 还有刚才,她睁开眼睛对他笑的样子。
他双手合十,抵在额头上,轻声说:“谢谢你,和和。谢谢你挺过来,谢谢你还在。”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情人节过去了,但属于他们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梁远清想,等春晓长大了,他会告诉她:你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她给了你生命,也给了我们这个家,完整的、圆满的、充满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