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在一起,听李向阳大概讲了事情经过,说了几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类的宽慰话,便提出告辞。
“走什么走?”李茂春眼睛一翻,“今天,高兴!老婆子,炒菜,喝酒!”
李向东也拿出了原本准备的、明天送弟弟“上路”用的火炮,一股脑儿的全部放了!
在农村,放炮就意味着有重要的事情告知乡邻。
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让附近已经吹了灯的人家,又接二连三地亮起了昏黄的火光。
不多时,便见一条条手电筒的光柱,朝着老晒场汇聚而来。
当李向阳用热水匆匆洗去一身煤灰泥泞,院坝里已经黑压压的站了不少人。
李茂春正和大家解释着:“之前跟着操心,还白跑一趟来送他这情分,我李家记下了!老婆子跟几个帮忙的已经在弄菜了!今晚上,谁都不许走!酒管够”
喧闹中,张自礼跟李向阳说起了陈俊杰和王成文的情况,得知两个小家伙划船去找自己了,李向阳又是担心,又是感动。
“该死的娃娃球朝天,他俩命硬着呢!”王寡妇反倒一脸豁达,在一旁安慰着李向阳。
此时,位于一百多公里外白江县的一处河湾,两个少年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围坐在篝火旁。
跳跃的火光舔着架在杨树枝子上的羊腿,油点子落在火坑里“噼啪”作响。晓税宅 醉新章結哽歆快
正在转动木棍的王成文突然耳朵一热,抬手揉了揉,瞥了一眼抱着腿、蜷缩在一边的女孩,叹了口气。
“成文哥,过了那个界石,就要出三秦省了,咱们咋办?”张口说话的是陈俊杰。
那天跳上救生艇,他俩就沿江而下,搜寻着李向阳的身影。
二人风餐露宿,饿了就扒点红薯,困得不行了就把船拴到岸边稍微眯一会儿,五天时间,几乎翻遍了水面上能看到的所有可疑漂浮物。
两天前,他们还在芦苇荡中发现了这个腋下绕了两圈自行车内胎的小姑娘。
着急找李向阳的陈俊杰原本想把这孩子在江边附近村子放下,但是王成文不愿意。
为此,他俩还发生了争吵。
结果,王成文一句:你想想,要是向阳叔在,他会怎么办?
陈俊杰眼珠子转了转,哑火了。
是啊!要是哥在肯定不会这么狠心!
另外,他们还在水里捡了一只肚子胀得老大,却还活着的山羊——就此时被架在火上烤的这位。
“你咋想的?”王成文思考了一会儿,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陈俊杰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王成文又问:“咱找了多少天了?”
“五天。”
王成文想了想,接着道:“从城里一路下来,江面、回水湾、芦苇荡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他停下动作,看向陈俊杰,“要是向阳叔还在水里,早该看见了。除非”
“你胡说什么!”陈俊杰猛地抬头,眼眶又红了。
这一声吼,把旁边的小姑娘吓得坐直了,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俊杰!”王成文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你冷静想想!向阳叔除了被水卷走,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说完,他拿出刀,割了一块羊肉,吹了吹,递到那呆呆望着他俩的小姑娘面前。
女孩看了看,咽了下口水,却没伸手。
陈俊杰接了过去,在小姑娘头上轻轻拍了拍,塞到了她手里。
“万一他被救了,咱们不知道呢?万一叔自己上了岸,回去了呢”
他没有说出那个最坏的可能,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相比同样命运坎坷的陈俊杰,王成文经历过父亲的去世,对一些事情的忌讳并没有那么深重。
而陈俊杰不一样,因为父亲的“失踪”,在他心中,对于“下落”和“答案”,是有执念的。
王成文的话,让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双手抱住了头
刚吃完羊肉的小姑娘看了看他俩,伸出油乎乎的小手,也在陈俊杰垂下的脑袋上拍了拍。
“吃吧!”过了会儿,王成文把两个羊前腿递了过去,“吃完睡一觉,回!”
“哪有脸回去啊!”陈俊杰把羊腿给小姑娘分了一个,放下拿到嘴边的肉,又叹了口气。
“如果叔回去了,最好!”王成文啃了口肉,声音轻了些,“如果没有,家里那么大一摊子,向东叔性子太木,枪法也不行,还有红霞婶子有些事儿,得咱俩扛了!”
陈俊杰没再说话,狠狠地咬了一块肉,含泪嚼着。
“那她咋办?”过了好一会儿,他扫了眼身边的女孩,含糊不清地问道,“一句话都不说,不会是个哑巴吧?”
“啪!”小姑娘伸手在陈俊杰胳膊上打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盛满了愤怒。
“十聋九哑,能听懂话,应该不是!”王成文摇了摇头,“先给他找父母,万一找不到,就放到我家养吧,刚好我妈想要个丫头!”
这会儿小姑娘没再表现出抗议,看了眼王成文,乖巧地啃着羊肉。
第二天,“李向阳没死,已经顺利回家”的好消息就在几个村子里传开了,人们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下,来钱的门道总算又能指望上了!
只是,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胜利乡龙舟队的鼓手老张,在洪水中因为抢救一个小男孩儿,英勇牺牲
“我跟孙万年,两条船,追了十几里,才捞起来”海龙一脸痛惜,“县里面不让把尸首往回带,说是防疫要求!我们好说歹说,最后找了军方帮忙,单独给火化了”
“骨灰呢?”叹了口气,李向阳问道。
“带回来了,在他屋里放着!”
“万年跟他媳妇,有啥要求没?”孙万年媳妇是老张的妹妹,唯一的亲人,所以李向阳才这么问。
“没说”
“先入土为安吧,人都没了,赔偿啥的都好说!”
“嗯!人死不能复生”海龙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当天下午,李茂春给李向阳准备的那口棺材,就被拉到了老张家,在龙舟队众人的帮忙下,院坝里搭起了灵堂。
这一回,动静比昨夜李家那场“乌龙”更加隆重,金山银山、纸扎的牛马、金童玉女堆满了灵棚,请来的唢呐班子吹起了《大开门》,敲响了锣鼓。
为了正式一些,狗娃子还专门去请了“歌郎”,担心老张无后,“封棺”环节冷了场,他还自己花了五块钱,雇了“哭娘”!
葬礼一切顺利,只是最后在埋在哪儿的问题上,有了些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