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你说咱们人活一辈子,为了个啥?”
看着江堤上空的乌云,李向阳从惨烈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沉默了片刻,他认真地答道:“德顺哥,这个问题我还真琢磨过。依我看,人活一辈子,挣钱、盖房、娶妻、生子,表面上看是图个安稳。”
他低下头,又看着江面,“可往深了想,这都不是最根本的东西,其实啊,都是在找一个‘值得死’的机会。”
左德顺愣了一下,随后不解地道:“值得死?这话咋讲?”
李向阳笑了笑,“德顺哥你别胡想,不是说非得寻死。我的意思是,当心里有了比自己这条命还重要的牵挂——比如想护住媳妇孩子,守住国家大义真到了那一步,愿意豁出去,是不是就觉得‘值了’?”
左德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咋想起问我这个话?”李向阳随口问了一句。
“上次回去咱们两个聊完,我最近没事了也经常到江堤上转转”左德顺叹了口气,“要是真来一场大水,出现决堤”
他指了指城内一排排低矮的民房,皱起了眉头,“那得死多少人啊!”
“所以”李向阳看着左德顺的眼睛,“我们这些泥腿子,才要想办法做一点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有人不理解,说我在瞎折腾,但是我觉得,如果咱们真救了人,后半辈子,不说有多大好报,至少问心无愧,坦坦荡荡!”
“反过来想,要是明明感觉到不对,却只顾窝在村子里守着那点坛坛罐罐就算往后日子过得再红火,都不可能有啥底气,脊梁骨,也怕是早早塌了!”
“当然!”他补充了一句,“都是咱们自己的判断,要是没决堤,肯定更好,也不丢人!”
“嗯!”一番话,让左德顺的眼神也坚定起来,“向阳,你说得对!自从进城给你负责这个店以来,我也想了不少,有时候真感觉这么多年白活了,算计来算计去,就是个瓜皮!”
“德顺哥,别这么说!”李向阳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这世上哪有对错,就看沟子在哪儿坐着!”
讪讪地笑了笑,左德顺随即表态道:“向阳,要感谢你啊,且不说让我挣了多少钱,但真是让我见了世面,开了眼界!你放心,这次我肯定全力配合你!”
又聊了几句,两人转身,朝着特产店走去。
最终,左德顺没有跟着拖拉机撤离,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玩味,说有其他事情,让李向阳嫑管。
跟他一起留在店里的,还有两个男员工。
回到家,张自礼已经到了。
李向阳没跟他在家里谈事儿,而是拉着他一起去看鱼方子。
张自礼家在竹园村,离鲤鱼观就两里地,最近那些关于洪水的小道传闻,他知道得比李向阳还多。
听说极有可能发大水,打算让他带着拖拉机一起进城,张自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向阳!且不说那拖拉机本来就是你出钱买的,咱们还是要紧亲戚啊!我又练了这么多年武,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和胆子还是有的!这事儿,算我一份!”
“行!自礼哥,你能参与那最好不过了——还得麻烦你一件事,等吃完饭回去,联络一下会扎排、放排的师傅,越多越好!明儿一早,请他们到我们家院坝开会,把有些事情说一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张自礼一口应下。
说完正事,两人已经走到了八字坝跟前。
这个为给李家挣下第一桶金的拦水捕鱼设施,因为龙王沟彻底断流,已经荒废。
李向阳操起锄头,几下就把石坎挖开了。
“向阳,你把坝毁了干啥?”张自礼不解地问道。
李向阳一边扒着石头,一边解释道,“我是担心,万一洪水刚起来的时候,家里谁惦记着这鱼方子,想护坝,或者来捡鱼那就太危险了。不如现在扒了,绝了这念想。”
张自礼一听,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也跟着动手搬石头。
忙活完,两人一身灰土地回到老晒场。
张自礼没等吃饭就提出告辞,想着救灾是大事情,李向阳也没多挽留。
晚饭快吃完的时候,李向阳放下筷子,跟家人说起了打算带人进城组织救灾的打算:“爸、妈、哥,嫂子,红霞我有个事情,得跟你们商量一下。”
他这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让桌上一静,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向了他。
见冷了场,张自勤笑着打趣道:“向阳,你弄得这么正式,把我们都吓着了!”
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李向阳谈起了他对当下天气的判断,最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所以我打算,带自礼哥,还有救援队和会扎排的师傅们,提前进城。万一我是说万一真发了大水,兴许能救几个人!”
话音落下,张天会的手一抖,筷子都差点没有抓住。把碗放到桌子上,她的眼圈立马就红了:
“向阳,咱们一家人,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管那么多干啥?水火无情啊!红霞月份慢慢大了,你也是要当爸爸的人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咋办?”
李向东和张自勤对视一眼,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李茂春低着头,不知何时点起了烟袋,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沉闷内向的老汉。
“妈,你别着急嘛!”李向阳连忙安慰着母亲。
“发不发大水,还不一定呢,咱们这只是做个准备。就算真去了,也就扎点筏子,看到水里有人,伸把手拉一把!再说,不是还有救生衣么?到时候我套上两件,肯定淹不到!”
顿了顿,他继续道:“城里几万条人命真要是洪水进了城,都是爹生娘养的,咱咋能眼睁睁看着?”
堂屋里再次陷入了沉默,煤油灯映着每个人的脸,筷子碰碗的声响停了,只剩下屋外偶尔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狗吠。
突然,“嗒”的一声轻响吸引了家人的注意。
“好了,嫑哭了!”李茂春把烟袋放到了桌沿上,抬起头:“这个事情,怕是向阳从年前发觉天气不对,就拿定主意了。咱们拦着,无非是让他心里多一个疙瘩!”
说着,他起身从堂屋的粮食柜上拿下来一瓶城固特曲,又取了几个酒盅,给他自己、张天会、李向东、李向阳,连同陈俊杰,倒了五个满杯。
端起酒,他看向儿子,正声道:“既然你想去,那就去!”
“记住,嫑逞能!万事小心!多想想家里边,还有你老子,你妈,你媳妇,和你那还没出世的娃娃!”
“这杯酒你爸、你妈、你哥、你兄弟,一起给你壮行!”
“就一个要求——全须全尾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