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把介绍信拍在地区招待所登记台时,玻璃柜台后的服务员正用铁夹子夹着煤块往炉子里添。火苗地窜起来,映得她胸前的为人民服务徽章发亮。
冀北公社来的?服务员扫了眼介绍信,笔尖在登记簿上划拉,王科长特意交代过,给你留了靠阳面的单间。她把钥匙往台上一推,三楼302,热水在走廊尽头,晚上九点锁大门。
林舟接过钥匙,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牌。他从背包里摸出那瓶雪花膏,往柜台缝里塞了塞:家里捎的,不值钱,您试试。
服务员眼睛亮了亮,不动声色地揣进围裙兜,声音软了八度:培训手册在床头,明天早上八点在大会议室签到,别迟到。
上了三楼,林舟刚打开房门,就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贴着门缝一听,差点笑出声——居然是二柱子他那个在县农业局当干事的表哥,正跟人打电话,唾沫星子喷得话筒直响。
那小子绝对有问题!一个农村孤儿,哪来的工业券换自行车?我看八成是投机倒把弄来的对,我已经跟培训班的刘干事打过招呼了,这次非让他原形毕露不可
林舟捏着钥匙的手紧了紧。难怪二柱子敢那么嚣张,原来是有靠山。他轻手轻脚关上门,往床上一坐,心里飞快地盘算——这趟培训班怕是不能安生了,得提前做打算。
他从戒指里摸出那几本农业技术书,挑了本封面最旧的塞进枕头下,其他的都收回去。又把带来的红糖分成小包,用报纸裹好——这年头,红糖比钱好用,尤其是在招待所这种地方,打通关系全靠它。
第二天一早,林舟揣着两包红糖去大会议室。刚进门就被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拦住:你就是林舟?对方晃了晃手里的本子,我是培训班的刘干事,把你的培训材料和身份证明给我看看。
林舟把介绍信递过去,心里冷笑——这就是二柱子表哥说的刘干事吧?果然来者不善。
刘干事把介绍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又盯着林舟的工分记录:冀北公社亩产千斤麦?你们村的土地能有这肥力?我看有点悬啊。
是试验田,用了新的种植方法。林舟不卑不亢,王科长现场看过,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他。
提到王科长,刘干事的脸色僵了下,把介绍信扔回来:进去吧,别迟到。
林舟刚找了个位置坐下,就见王科长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王科长拍了拍桌子:给大家介绍下,这是地区农科所的张技术员,这次专门来给咱们讲新培育的玉米种。
那年轻人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家叫我小张就行。听说冀北公社的林舟同志种出了高产麦?我正想请教下经验。
林舟心里一动——这是示好?他赶紧站起来:张技术员客气了,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得向您多学习。
两人相视一笑,无形中拉近了距离。刘干事坐在角落,脸色阴沉沉的,像吞了苍蝇。
上午的课讲得全是理论,林舟听得昏昏欲睡。午休时,他提着红糖找到张技术员的宿舍:家里捎的,您尝尝。
张技术员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我媳妇刚生了孩子,正缺这个。他也不客气,接过去往抽屉里塞,说吧,找我啥事?
想请教下玉米种的事。林舟顺势坐下,我们村土地不算肥沃,不知道哪种种子合适。
你算找对人了。张技术员从柜子里翻出个布袋,抗旱三号,耐贫瘠,亩产保底八百斤,就是成熟期长点。他压低声音,这是农科所的试验种,没对外推广,你要是想要,我给你留十斤。
林舟心里乐开了花——这趟没白来!他赶紧道谢:太谢谢您了!回头我让家里寄点新米过来,给嫂子补身子。
不用不用。张技术员摆摆手,你要是能帮我个忙,比啥都强。他从抽屉里拿出张图纸,这是新设计的播种机草图,想找个懂农活的试试水,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地方。
林舟接过来一看,眼睛瞪圆了——这图纸跟他戒指里那本《现代农业机械》里的简易播种机几乎一样!他强压着激动:我试试?我们村有个老铁匠,说不定能打出来。
那太好了!张技术员一拍大腿,要是能成,我申请给你们村批十台!
两人越聊越投机,差点忘了上课时间。林舟出门时,正好撞见刘干事往张技术员屋里瞟,见他出来,赶紧假装看风景。
林舟心里冷笑——跟我玩这套?还嫩了点。
下午的实践课在农科所的试验田。张技术员手把手教大家如何选种、育苗,林舟学得最认真,时不时提出几个专业问题,听得张技术员连连点头:小林同志是个好苗子,一点就透!
刘干事在旁边阴阳怪气:林同志这么懂,怕是以前在城里待过吧?农村娃哪懂这些。
我爹以前是货郎,走南闯北带过些农技书。林舟早有准备,编起瞎话脸不红心不跳,我没事就翻着看,谈不上懂,就是瞎琢磨。
王科长正好路过,听见这话笑了:爱琢磨是好事!咱们搞农业的,就得有这股劲。他拍着林舟的肩膀,好好学,回去带动乡亲们多打粮,比啥都强。
刘干事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林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培训的第五天,林舟正跟着张技术员调试播种机模型,招待所服务员突然跑过来:林舟同志,你村里打电话来,说有急事!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出事了!他一路小跑冲到传达室,抓起电话:喂?我是林舟。
电话那头是铁牛带着哭腔的声音:舟哥!不好了!自行车被偷了!李书记说要严查,二柱子那小子说是你自己藏起来想讹公社的钱
林舟的脑子的一声。他就知道二柱子没安好心,居然趁他不在家动手了!他深吸一口气:别急,仔细说,自行车咋丢的?
前天晚上我把车锁在屋里,昨天一早起来就没了!铁牛急得快哭了,锁被撬开了,地上还有脚印,赵大娘说半夜看见二柱子在你家院墙外晃悠
李书记怎么说?
李书记让你赶紧回来,他压着这事没上报,不然怕是要影响你在培训班的名声
林舟捏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二柱子这招够阴的,不仅偷车,还想毁他名声!他对着话筒说:告诉李书记,我明天就回去。让他把二柱子看住,别让他跑了。
挂了电话,林舟的脸色铁青。张技术员凑过来:咋了?家里出事了?
车被偷了。林舟咬牙道,还被人反咬一口。
张技术员皱起眉:需要帮忙不?我认识地区公安局的人。
不用。林舟摇摇头,村里的事,村里解决。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二柱子想玩阴的,那他就陪到底。
第二天一早,林舟跟王科长和张技术员告了假,王科长还特意给他开了张证明:拿着,回去好办事。要是有人敢刁难你,让李书记给我打电话。
张技术员塞给他个布包:十斤玉米种,还有我画的播种机零件图,回去试试。他压低声音,刘干事跟二柱子他表哥走得近,这事八成跟他们有关,你小心点。
林舟心里一暖,点点头:谢了。
坐拖拉机回村的路上,林舟一路都在琢磨。自行车肯定是二柱子偷的,但他一个人没这胆子,背后肯定有指使。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瑞士军刀——这玩意儿不仅能修农具,关键时刻还能当证据用。
快到村口时,林舟让拖拉机停在路边。他从戒指里翻出件打补丁的旧衣服换上,又往脸上抹了点泥,看着跟刚从地里干完活似的。
你这是干啥?拖拉机司机纳闷道。
装穷。林舟笑了笑,回去好办事。
他背着包往村里走,刚到村口就见赵大娘在槐树下张望,见他回来,赶紧拉着他往旁边躲:你可回来了!二柱子那小子到处说你把自行车卖了换钱,李书记正压着不让声张呢!
我知道了。林舟往村里瞟了眼,铁牛呢?
被二柱子他娘堵着门骂呢,说铁牛诬陷二柱子偷车。赵大娘急道,你快去看看吧!
林舟心里的火地窜上来。他拔腿就往铁牛家跑,远远就听见二柱子他娘的哭喊声:你个憨货!凭啥说我家柱子偷车?我看是你们合起伙来想讹公社的钱
铁牛气得脸红脖子粗,手里的扁担差点抡起来:我没胡说!我看见他在院墙外晃悠了!
你看见他偷了?有证据吗?二柱子站在旁边煽风点火,我看是你们想把车藏起来,等风头过了自己用!
我藏你娘的头!林舟的声音像炸雷似的响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扭头看向门口。林舟背着包,满身泥污,眼神像要吃人。
二柱子吓得往后缩了缩:你你回来了?
我的车呢?林舟一步步逼近,是不是你偷的?
不是我!二柱子梗着脖子,你别血口喷人!
不是你?林舟冷笑一声,突然冲向二柱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二柱子疼得嗷嗷叫,手里的镰刀掉在地上。
大家看!林舟举起二柱子的手,他手上有新伤,是撬锁时被铁链子磨的!
众人一看,果然,二柱子的手腕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还渗着血。
二柱子他娘还想狡辩:那是他割草划的!
是吗?林舟捡起地上的镰刀,这镰刀是新磨的,刃口锋利,要是割草划的,伤口应该是整齐的,可他这伤口是锯齿状的,分明是被铁链子磨的!
他转向围观的乡亲:我那自行车锁是用粗铁链子锁的,想撬开,必须用锉刀一点点磨,手上肯定会留下这种伤!
众人恍然大悟,看向二柱子的眼神都变了。
二柱子慌了,挣扎着喊:不是我!是是有人指使我的!
谁指使你的?林舟追问。
是是我表哥!二柱子脱口而出,他说只要把你的名声搞臭,就让我去县农业局当干事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李书记挤进来,脸色铁青:二柱子!你再说一遍!
二柱子吓得瘫在地上,哭着把事情全盘托出——果然是他表哥和刘干事合谋,让他偷车栽赃,想把林舟搞臭,好把高产麦的功劳揽到别人头上。
林舟看着瘫在地上的二柱子,心里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仅要找回自行车,还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李书记。林舟看向李书记,这事怕是得报公社,让张书记定夺。
李书记点点头,对民兵说:把二柱子看好了,我现在就去公社打电话!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看向林舟的眼神充满了佩服。赵大娘抹着眼泪:我就知道小舟不是那种人!
铁牛凑过来,挠挠头:舟哥,你咋知道他手上有伤?
林舟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瑞士军刀:猜的。不过现在看来,我猜对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但他不怕——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端,手里有底牌,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夕阳西下,把村子染成一片金黄。林舟望着试验田的方向,那里的土豆苗已经长出了新叶,像一片绿色的希望。他知道,只要他守住本心,踏实肯干,就算再多的风浪,也挡不住他过上好日子的脚步。
至于那辆被偷的自行车,林舟心里已经有了数——二柱子肯定藏在附近,等晚上,他就去把它找回来。有些账,总得亲手算才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