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蛇赤红的竖瞳猛地收缩,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根深蒂固的戒备,有对陌生力量的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在无边黑暗的绝境中,骤然看到一丝微弱火光般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它不再抵抗,反而竭力收敛起体内残存的本能防御妖力,任由那股温和而坚定的外来灵力探入它最脆弱的生产局域。
它巨大的身躯因为生产的剧痛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斗,粗壮的蛇尾无意识地扫过地面,留下凌乱的痕迹,但粗重紊乱的喘息声,似乎真的在那股灵力的疏导下,稍微平稳了一丝。
“集中精神,引导你的妖力,护住蛋壳,尤其是与产道接触的部分,避免挤压碎裂。”
梁云的声音通过神识传来,冷静得象是在指导一次精密的炼丹过程,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的妖力虽乱,但本源火气尚存,凝而不散,足以暂时护住它。”
母蛇依言而行,艰难地、几乎是榨取着生命最后潜能般调动着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妖力,一股微弱的、却带着血脉相连的温热气息的赤红色光芒,如同最轻柔的纱幔,复盖在那枚即将诞生的、卡在生死关口的蛇蛋表面。
过程依旧艰难而缓慢,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洞穴内寂静无声,只有母蛇压抑着的、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它坚硬的鳞片因痛苦而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梁云灵力流转时带起的微弱风声。
蓝诚紧张地蹲在梁云肩头,一双小翅膀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连平时最爱的吐槽都忘了,绿豆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枚在灵力辅助和母体努力下,正在极其缓慢移动的蛇蛋,仿佛自己也跟着在用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洞穴顶壁渗出的水珠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淅的“嗒、嗒”声。终于,伴随着母蛇一声用尽全力的、从喉咙深处迸发出的、既痛苦又解脱般的低沉嘶鸣,以及一声轻微的、如同新生破壳般的“啵”的声响。
那枚卡了许久、蛋壳上带着天然玄奥火焰纹路的蛇蛋,终于完全脱离了母体,带着些许粘液,滚落在一旁铺着干燥苔藓和不知名柔软羽毛的窝中。蛋壳完整无瑕,散发着健康而温暖的红白相间光晕,内里的生命气息活跃而强健。
然而,与此同时,母蛇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与生机,彻底瘫软下去,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它的气息如同退潮般飞速消散,变得若有若无。
它腹部的旧伤因为最后这番生死挣扎而彻底崩裂,暗红色的血液几乎是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更大片的局域,生命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熄灭,黯淡。
它连抬起哪怕一寸头颅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极其艰难地、微微转动着已然开始涣散的琥珀色竖瞳,目光死死锁在那枚刚刚诞下、承载着它全部血脉与希望的蛇蛋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刻骨的不舍与深不见底的悲伤。
随后,它的目光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地、带着一丝乞求般的意味,移向静立一旁的梁云,那眼神中的怨恨与暴戾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托付一切的、认命般的平静,以及一丝微弱的、生怕被拒绝的恳求。
“谢……谢……”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精神波动传来,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寒风中最后的、摇曳不定的光芒,“我……不行了……元气已尽……本源……耗尽……回天……乏术……”
它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仿佛撕裂了残破的肺腑,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如同来自遥远的天边:“孩子……交给……你了……请……善待它……它叫……‘炎儿’……这是我……仅能……给的……名字……愿它……如火焰般……顽强……”
它的目光最后一次,无比眷恋地、深深地扫过那枚名为“炎儿”的蛇蛋,仿佛要将这初生生命的模样烙印进灵魂深处,然后缓缓地、带着无尽的不甘与遗撼,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头颅彻底无力地垂落,溅起几点血花,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也如同青烟般彻底消散在浑浊的空气中。唯有那枚新生的蛇蛋,还在散发着微弱而温暖、像征着生命延续的光芒,静静地躺在窝中,与母蛇逐渐冰冷的庞大身躯形成鲜明而悲凉的对比。
洞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滴水声都仿佛消失了。
蓝诚看着那彻底失去生息、再无声息的庞大蛇躯,又看了看那枚孤零零却蕴含着生机的蛇蛋,小声地、带着一丝难得的唏嘘与感慨道:“唉……就这么……走了。拼尽全力生下崽,自己却……也是个苦命的家伙,到死都念着孩子。”
梁云沉默地站在原地,深邃的眼眸望着眼前这生与死交织的一幕,心中亦是泛起一丝复杂的波澜。他挥手打出一道柔和的灵力,如同无形的手掌,将那枚名为“炎儿”的蛇蛋小心地托起,悬浮到面前。
蛋壳温润,触手微热,生命波动稳定而有力,只是因为刚刚诞生,气息还有些微弱,需要精心呵护。
他取出一个之前准备好的、用来存放珍贵灵草的暖玉盒,里面铺上了最柔软的灵蚕丝棉,小心翼翼地将蛇蛋放入其中,合上盖子,打上一个小小的防护禁制,这才收进了储物袋。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母蛇那已然冰冷的尸体上。它临终前的精神波动再次在他脑海中清淅地回响——“作为抚养我孩子的报酬,我的身躯……你拿去吧……”
这具紫府境赤鳞蟒的尸身,确实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坚硬的赤鳞是炼制顶级防御法器的极品材料,泛着金属冷光;粗壮的蛇骨可以炼制威力强大的鞭、索类法器;那枚拳头大小、蕴含着精纯火系妖力的妖丹,更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修炼至宝;还有蛇胆、蛇牙、蛇筋……无一不是难得的珍品。
它主动提出以此作为报酬,既是无奈下的交易,也是一种决绝的、彻底斩断与这尘世最后联系的方式,只求它的孩子能活下去。
梁云不是迂腐之人。他尊重这头母蛇最终的选择,也深刻明白修仙界的现实与规则。他走上前,神色郑重地对着母蛇的尸体微微行了一礼,低声道:“安心去吧。你的孩子,我会尽力抚养,不负所托。你的身躯,我收下了,必不使其蒙尘,物尽其用。”
说完,他挽起袖子,取出几把锋利的特制玉刀和几个容量最大的储物袋,开始小心而高效地收拾这具庞大的蛇尸。
剥离坚韧的鳞甲、取出炽热如火的妖丹、摘下碧绿的蛇胆、分离莹白的骨骼……整个过程他做得一丝不苟,手法精准而迅速,带着一种对逝去强者及其最后托付的尊重,尽可能保持各类材料的完整性与灵性。
空气中弥漫开愈发浓郁的血腥气和强烈的火系妖力波动,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
蓝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次没有象往常发现宝贝那样咋咋呼呼地评头论足,计算价值,只是安静地蹲着,小眼睛里也少了几分平时的嬉闹,多了几分肃穆,偶尔用小爪子梳理一下自己的羽毛,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所有的材料分门别类收好,确保没有一丝遗漏,梁云又施展了几个小法术,清理了一下洞穴内战斗和处理的痕迹,确认无误后,便不再停留,带着蓝康,御剑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这座充满了悲伤、死亡与新生命希望的水下洞穴。
……
数日后,沧澜国王宫。
沧澜国主李泓正与几位心腹大臣在偏殿商议国事,虽然强打精神,但眉宇间依旧笼罩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色,如同殿外尚未完全散去的阴云。
虽然那位玄阳门的梁仙师已经前去诛妖,但万瘴沼泽凶名赫赫,那赤鳞蟒更是厉害无比,曾让多位修士锻羽而归,结果如何,实在难以预料,由不得他不心焦。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和侍卫压抑着激动与敬畏的通传声,声音都带着颤音:“陛下!陛下!梁仙师回来了!仙师回来了!”
沧澜国主李泓猛地从铺着软垫的王座上站起,动作快得带倒了手边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他恍若未闻,脸上瞬间涌现出极度紧张与期盼交织的神色,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快请!快!速请仙师进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仿佛要迎接最重要的仪式。
只见梁云依旧是一身深蓝袍服,纤尘不染,神色平静如水,步履从容地迈步走入殿中,肩头站着那只神异的蓝色灵鸟。
他周身气息内敛,看不出丝毫刚刚经历大战的痕迹,但那股属于紫府修士的、若有若无的淡淡威压,依旧让殿内所有文武大臣感到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心生敬畏。
“梁仙师!”沧澜国主连忙快步迎上前,因为激动,脚步甚至有些跟跄,他急切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仙师此行……辛苦了!那……那万瘴沼泽的妖蛇……”
梁云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众人那紧张、期待、甚至带着恐惧的面孔,淡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同定海神针:“妖蛇赤鳞蟒,已然伏诛。尔等今后,可安心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同春雷炸响,又如同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弥漫在殿内、乃至整个沧澜国上空长达半年之久的阴霾与恐惧!
“伏诛了!真的伏诛了!”
“苍天有眼!玄阳仙师神通广大!”
“呜呜……我沧澜国……得救了!百姓得救了!”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欢呼、激动的话语声和如释重负的叹息,几位鬓发斑白的老臣更是喜极而泣,用衣袖不住地擦拭着眼角。沧澜国主李泓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框瞬间就红了,他对着梁云便是深深一揖到底,几乎将身体折成了直角,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仙师!仙师大恩!救我沧澜国于水火!解我万民于倒悬!此恩此德,堪比再造!我李泓,代表沧澜国上下百万黎民,谢过仙师!请仙师受小王一拜!”
他身后,所有大臣、内侍、护卫也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一片,向梁云表达着最崇高、最真挚的敬意和感激之情,殿内一时只有“仙师大恩”的感激之声。
梁云面色平静,坦然受了这一礼,待众人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才虚抬手掌,一股柔和的力量无形中将国主托起,道:“妖患已除,此间事了。我需即刻返回宗门复命,不便久留。”
沧澜国主闻言,虽然被无形之力托起,心中对仙家手段更是敬畏,连忙道:
“仙师且慢!仙师为我沧澜国除去这心腹大患,恩同再造!小王心中感激,实在无以言表!宫中已命人备下薄宴,聊表谢意,虽知是俗物,但也算我国上下一点心意,还请仙师务必赏光,让小王及满朝文武,敬仙师几杯水酒,略尽地主之谊!”
殿内众人也纷纷抬起头,眼含期盼,热情洋溢地附和相邀。准备了数日的盛大宴席,精心排练的歌舞伎乐,搜罗全国得来的珍馐美馔,只等这位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归来。
然而,梁云却微微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如同山岳般不可动摇:“国主好意,梁某心领了。然宗门规矩森严,任务完成,需尽快回禀,不得延误。宴席之事,盛情可感,但就此作罢。”
他修行之人,早已不重口腹之欲,更不喜这等繁琐喧闹的凡俗应酬。况且,他储物袋中还放着一枚亟待细心照料的蛇蛋,以及一份沉甸甸的、来自临终母蛇的托付,实在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在此饮酒作乐。
见梁云态度坚决,毫无转圜馀地,沧澜国主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也不敢强求,生怕惹恼了仙师,连忙躬身道:
“是是是,是小王考虑不周,孟浪了。仙师事务繁忙,身负宗门重任,自当以宗门为重,是小王唐突了。”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带着讨好地问道。
“那……仙师可还有什么需要?但凡我沧澜国所能及,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人力物力,绝无推辞!”
“无需。”梁云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众人,“约束民众,近期勿近沼泽局域,以防残馀瘴气毒物即可。告辞。”
说完,他对着沧澜国主及众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殿外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拔如松,蓝色的袍袖在空气中轻轻摆动,自有一股超然物外、不染尘埃的仙家气度。
沧澜国主李泓连忙带着众臣恭躬敬敬地送到殿外白玉台阶之上,望着梁云身形一晃,再次化作一道璀灿夺目的蓝色剑光,如同来时一般,冲天而起,撕裂云层,瞬息间便消失在蔚蓝的天际云端之上,众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震撼与敬畏。
“玄阳仙师……真乃神人也!来去如风,恩泽苍生,却不慕荣利,此真仙家风范!”国主望着空荡荡、只剩下白云悠悠的天空,喃喃自语,心中那块压抑了半年之久的大石,终于彻底落地,只觉得浑身轻松。
而此刻,剑光之上的蓝诚,回头望了一眼那逐渐变小、化作棋盘般格局的繁华王都,用小翅膀拍了拍梁云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跳脱:
“嘿,这国王倒是挺上道,态度没得说。不过你小子拒绝得也对,跟一群战战兢兢的凡人推杯换盏,看那些僵硬的笑容和歌舞,哪有咱们回去研究那颗宝贝蛋有意思?说起来,它怎么样了?可别在路上孵出来了!鸟爷我可还没准备好当‘保姆’呢!”
梁云没有理会它的调侃,但神识却悄然分出一缕,探入储物袋中,感受着那枚被妥善安置在暖玉盒中的蛇蛋传来的、平稳而温暖的生机波动,那“炎儿”的名字似乎也带着一丝灼热。
他目光望向前方玄阳门所在的连绵仙山方向,心中已然在思考,回到宗门后,如何安置这枚承载着一条生命、一份承诺与一段因果的蛇蛋,以及如何处理那具紫府境蛇妖留下的、足以让许多同门眼红的珍贵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