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如一道流星，划破沧澜国上空稀薄的云层，朝着西南方向那片被不祥的灰绿色雾气笼罩的局域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万瘴沼泽，空气中的灵气便越发稀薄混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腐殖质、剧毒瘴气以及淡淡血腥味的刺鼻气息，令人作呕。
梁云肩头的蓝诚早已没了之前的兴奋，它用小翅膀紧紧捂住口鼻，整只鸟蜷缩成一团蓝色的绒球，闷声抱怨，声音都变了调：
“呸呸呸！要了鸟命了！这什么鬼地方！味道比丹房炸炉时老李头那口黑锅还冲！那大长虫还真会挑窝，专找这种埋汰地儿！”
梁云神色不变，深邃的眼眸扫过下方死寂的沼泽，体内《玄阳决》微微运转，一层淡淡的、融合了风火之力的灵光自体表浮现，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纱衣，将侵蚀而来的毒瘴之气稳稳隔绝在外。
他并未贸然深入，修长的手指轻掐剑诀，剑光便顺从地在沼泽边缘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上按落。
他立于山巅，衣袂在带着腥味的微风中拂动，沉声在心中默念：“系统，激活深度环境扫描与生命探测。目标：万瘴沼泽，重点局域毒龙潭。扫描所有生命体征，尤其是符合紫府境妖兽‘赤鳞蟒’能量特征的个体，进行精确定位与状态分析。”
“生命孕育波动？”梁云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这与他预想的情况有些出入。系统反馈的信息显示，这头赤鳞蟒不仅身负旧伤，似乎还处于产卵的关键时期？
“怎么了小子？找到那长虫的老窝了？”蓝诚察觉到梁云的沉默，抬起小脑袋，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恩，在毒龙潭水下。”梁云目光依旧凝视着沼泽中心方向，声音低沉，“不过…情况有点复杂。”他简略地将系统探测到的情况说了一下。
“下蛋？！”蓝诚的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翅膀都忘了捂鼻子，声音陡然拔高，“好家伙！鸟爷我说呢！难怪它这半年这么疯，跟吃了炮仗似的到处捕食，原来是为了积累元气下崽啊！啧啧，在这么个破地方下蛋，也真是够倒楣催的。不过……”
它的小眼珠滴溜溜一转，闪过一丝狡黠，“……这对咱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啊！趁它病，要它命！它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妖力不稳，还得分心护着蛋，简直是天赐良机！”
梁云目光闪铄，并未立刻赞同蓝诚的话。他沉吟片刻，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那浑浊的潭水看清真相：“先去看看具体情况。是非曲直，眼见为实。”
他再次御剑而起，这次却更加小心，剑光紧贴着沼泽表面那浓稠的、不断冒着诡异气泡的墨绿色水面低空飞行，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扭曲的枯木与嶙峋的怪石之间，尽量收敛气息，避开空中那些色彩斑烂、一看就剧毒无比的瘴气团。
很快，一片更加污浊、范围更广的水域出现在眼前。这里就是毒龙潭。潭水漆黑如墨，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污秽，水面上漂浮着各种腐烂的植物和不知名动物的惨白骸骨，空气中弥漫的毒气几乎凝成实质，带着腐蚀性的刺痛感。
而在潭水中央，有一个不起眼的、被枯藤和淤泥半遮掩的水下洞口，一丝丝微弱的、却精纯炽热的火系妖气正从中顽强地逸散出来，与周围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是那里了。”梁云眼神一凝，他能感觉到，洞口附近残留着一些混乱的灵力痕迹和淡淡的血腥味，泥泞的岸边还有巨大的爬行拖痕，似乎不久前刚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灵光微涨，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毒水触及灵光便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被隔绝开来。水下能见度极低，黑暗而冰冷，仿佛潜入了巨兽的腹腔。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指引，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向下的倾斜信道，信道内壁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清淅的、带着鳞片印记的蛇类爬行痕迹。
深入约三十丈后，眼前壑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水下洞穴出现在面前。洞穴内部竟然没有积水，被一股无形的妖力领域撑开，空气虽然浑浊，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腥膻气，却比外面好了不少。
洞穴中央，杂乱地堆积着一些闪铄着微光的矿石和不知名的巨大兽骨，而在那堆“财宝”旁，盘踞着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条足有十馀丈长、水桶般粗细的巨蟒！通体覆盖着巴掌大小的赤红色鳞片，在洞穴岩壁某些发光苔藓的微弱光线下，闪铄着如同赤铜铸就般的金属光泽，威严而华丽。然而，此刻这庞大的身躯却显得异常狼狈和脆弱。
它巨大的蛇首无力地搭在冰冷的地面上，信子偶尔吐出，都带着颤斗，一双琥珀色的竖瞳黯淡无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极致的疲惫。
最触目惊心的是它腹部靠近尾部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极其狰狞的、似乎被利器撕裂的旧伤，但此刻旧伤崩裂，暗红色的鲜血汩汩流出，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血泊。
而在它痛苦盘起的身躯中央，隐隐可以看到两枚成年人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红白相间光晕的蛇蛋，其中一枚似乎已经露出一半，蛋壳上有着天然的火焰云纹，另一枚则还卡在体内，显然生产过程极其不顺利，几乎难产。
似乎是感应到了陌生人的闯入，赤鳞蟒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嘶鸣，颈部鳞片贲张，试图做出威吓的姿态，但声音嘶哑，明显中气不足。
它挣扎着想要立起上身，展现紫府大妖的威势，却因为腹部的剧痛和生产的虚弱，动作显得无比笨拙和艰难，只是徒劳地激起一片尘埃，庞大的身躯晃了晃，险些栽倒。
“人类……又是你们！”一个充满刻骨恨意与绝望的女性精神波动，直接传入梁云的脑海，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与沙哑，“阴魂不散！非要赶尽杀绝吗？！连……连最后一丝生机都不愿留给我？！”
梁云站在原地，并未立刻出手，只是平静地打量着这头濒临绝境的母蛇。他能清淅地感受到它体内那混乱不堪、几近枯竭的妖力，以及那因为生产而带来的生命本源上的极致虚弱。它腹部的旧伤显然是致命隐患，在此刻爆发，更是雪上加霜。
他缓缓开口，声音通过神识传递过去，清淅而冷静，不带丝毫波澜：“我乃玄阳门弟子，奉命前来，诛杀在沧澜国为祸之妖。”他目光如炬，直视着那双痛苦的竖瞳，“你袭击村庄，吞噬生灵，可知罪？”
“为祸？吞噬生灵？”母蛇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浓烈的嘲讽和更深的悲愤，精神波动剧烈起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若非你们人类修士，道貌岸然，趁我即将产卵、最为虚弱之时突袭，欲取我妖丹、剥我鳞甲、抽我筋骨去炼丹炼器，我何至于逃遁至此？！我拼命反抗，燃烧精血，身受重创，方才挣脱！我需要元气！需要大量的生命精华来稳住胎气，顺利产下我的孩子！那些凡人……他们的气血魂魄，能助我暂时压制伤势，能让我……让我的孩子有机会活下来！”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母兽护崽的疯狂与绝望，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我的孩子……能活下去！这天地之大，为何就没有我们母子容身之处？！”
就在这时，它身躯猛地一阵剧烈痉孪，那枚卡在体内的蛇蛋似乎又下滑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它腹部旧伤更大量的出血，以及它痛苦到极致的、几乎撕裂元神的嘶鸣。它的气息肉眼可见地又萎靡了一截，连抬起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巨大的头颅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梁云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系统反馈的信息与这母蛇的精神波动吻合，它没有说谎。它确实是被人类修士重伤，为了产卵和活命，才不得已袭击凡人。是非对错，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沉重。
“嘶……小子，”肩头的蓝诚收起了之前的跳脱，声音低沉，用小翅膀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复杂，“看来这长虫……也是个可怜家伙啊。被追杀，重伤，还要在这种鬼地方下蛋……啧啧，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那些偷袭的家伙，可真不是东西。”
母蛇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巨大的头颅瘫软在血泊中，喘息着，粗重的气息带着血沫，竖瞳死死盯着梁云，那眼神中充满了不甘、怨恨，以及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哀求？
“人类……你身上的气息，纯正而强大，比之前那些……杂碎……强得多。”它的精神波动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虚弱，如同风中残烛，“我……我已无力再战。油尽灯枯……你要杀我……取我妖丹、材料……悉听尊便。我……我只求你一事……”
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微挪动沉重如山的身躯，露出了身下那两枚散发着微光、像征着希望与新生的蛇蛋，尤其是那枚已经露出一半、蛋壳上火焰纹路愈发清淅的蛋。
“它们……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我未能……未能给它们一个安全的降生之地……是我无能。”母蛇的眼中，竟滚落两滴混浊的、如同熔岩般灼热的血泪，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求你……放过它们。若你……尚有怜悯之心……请……抚养它们长大。它们继承了我的赤焰蛟血脉……潜力不差……或可……成为你的助力……总好过……在此地……随我一同腐朽……”
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精神波动也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那庞大的身躯不再动弹，只有微微起伏的、染血的腹部证明它还残存着一口气，还在用最后的意志力，试图完成作为母亲的生产职责。
洞穴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母蛇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那两枚蛇蛋散发出的、微弱却顽强不屈的生命波动，交织成一曲悲凉的生命挽歌。
蓝诚看看那奄奄一息、血泪未干的母蛇，又看看那两枚仿佛在轻轻呼唤的蛇蛋，最后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眼神却深邃如海的梁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斩草除根”或者“于心不忍”，却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能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
梁云站在原地，目光从母蛇悲怆的脸庞，移到它不断流血的伤口，再到那两枚亟待降生的蛇蛋。
他脑海中闪过沧澜国那些被摧毁的村庄，那些死去的凡人惊恐的面容，也闪过这头母蛇被人类修士偷袭、重伤逃遁、为了孩子不得不吞噬生灵的绝望画面。责任、道义、怜悯、利弊……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精纯凝练的风火灵力开始凝聚，发出细微的嗡鸣，在昏暗的洞穴中格外醒目。
母蛇似乎感受到了那凝聚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灵力波动，它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眼中充满了不舍与绝望，然后彻底放弃了挣扎，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终结时刻的降临。或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那缕灵力并未攻向它，而是化作一道温和而蓬勃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光芒，如同黎明破晓时的第一缕晨曦，轻柔地笼罩在那枚卡住的蛇蛋和母蛇崩裂的、血流不止的恐怖伤口上。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试图帮助那颗蛋滑出，同时稳住了伤口恶化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