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盘膝坐于一片狼借的焦土之上,身下是被烈焰灼烧得皲裂发黑的土地,空气中仍弥漫着淡淡的硫磺与焦糊气味。他双目微阖,面容平静,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旋涡,如同实质般缓缓吸入体内。
方才服下的丹药已然化开,温和却磅礴的药力导入四肢百骸,配合《玄阳诀》独有的强悍恢复能力,高效地滋养着近乎干涸的经脉与丹田。
梁云苍白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红润,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体内消耗殆尽的灵力也如潮水般重新充盈流转,甚至比战前更加凝练了几分。
紫府境魔修带来的巨大压力与消耗固然惊人,但他根基打得极为牢固,又身负系统之助,恢复起来的速度远超同阶修士想象。
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便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内蕴,湛然清澈,周身气息圆融,已然恢复了七七八八。他轻轻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气息悠长而平稳。
梁云目光扫过现场,黑石岗的混乱已初步平息。马家残馀的子弟个个面如死灰,修为尽数被废,手脚戴着镌刻禁制符文的特制镣铐,由白、王、高、吕、孙五家派出的修士严密看管,垂头丧气地蹲在一旁,再无往日半分嚣张气焰。
白舟正与几位家主在一旁低声商议着后续处理事宜,面色严肃,不时指向俘虏和那片废墟,显然在讨论如何善后以及划分责任。
而真正指挥着人员清点俘虏人数、维持现场秩序、安排人手巡逻警戒的,赫然是那位身着月白劲装、身姿挺拔利落的白家二小姐——白沐雪。
她俏脸紧绷,秀眉微蹙,眼神锐利地扫视全场,指令清淅地下达,条理分明,毫不拖泥带水。虽年纪轻轻,且经历方才那般惊天动地的大战,此刻却已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干练与沉稳气质,与那日街上带着几分刁蛮任性盘问梁云的模样判若两人。
似乎感受到梁云投来的审视目光,白沐雪下意识地转头望来,恰好对上梁云已然恢复清明、深邃平和的眼眸。
她微微一怔,指挥若定的气势瞬间滞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似是猛地想起那日自己的无礼言行,又或是被对方那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所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她略一尤豫,将手中的事务快速对身边一位白家执事交代了几句,还是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约三步之外,她停下脚步,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极为标准地敛衽一礼,姿态躬敬却又不失世家小姐自幼培养出的优雅仪态,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却带着明显的拘谨:“晚辈白沐雪,见过梁仙师。恭贺仙师斩除魔头,神通盖世,为我建平县除此心腹大患!晚辈……钦佩万分!”她微微垂着眼帘,不太敢直视梁云。
梁云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好整以暇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从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看到她因紧张而不自觉蜷缩的手指。
这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让白沐雪感到一阵莫名的局促,仿佛回到了幼时面对严厉塾师考校功课的时刻,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心中暗自懊恼自己今日为何穿了一身便于行动却略显简单的劲装。
片刻后,梁云才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颇堪玩味的表情,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戏谑,慢悠悠地开口道:“白二小姐,不必如此多礼。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了吧?这般客气,倒让梁某有些不习惯了。”
白沐雪闻言,娇躯猛地一僵,倏然抬起眼帘,美眸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梁云,红唇微张,几乎能塞进一个小小的鸡蛋,失声道:“仙…仙师您……您记得我?!”
她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这位被爷爷誉为绝世天才、实力强横无比、刚刚斩杀了紫府魔修的宗门仙师,在她想来应是日理万机、眼高于顶的人物,竟然会记得她这个只有在白家内部家宴上,或许曾远远有过一面之缘的无名小卒?
梁云见她这副震惊到几乎失态的模样,觉得颇为有趣,不由得轻笑一声,声音也放缓了些,继续调侃道:“自然记得。而且印象颇为深刻。嗯,让我想想……就在今日,建平县主街之上,白二小姐一身红衣,英姿飒爽,恪尽职守,盘查可疑修士,言辞犀利,气势迫人,可是给梁某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啊。”他特意在“印象”二字上微微拖长了音调。
“啊!您……您果然是……”白沐雪瞬间惊呼出声,声音都变了调,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晚霞,一直蔓延到雪白的耳后根和脖颈!
巨大的尴尬和羞愧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原来那天那个被自己拦下、百般盘问、甚至最后不耐烦呵斥“滚蛋”的落魄文士,竟然就是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梁仙师变化的?!
天啊!自己当时都做了些什么?!不仅眼拙没认出真神,竟然还把真正的驻守仙师当成了拐卖孩童的嫌疑犯,那般咄咄逼人?!
她手足无措,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就是不敢再看梁云,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我…我…晚辈不知是仙师驾临…幻化了形貌…当日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言语无状…举止轻狂…还请…请仙师重重责罚!”她说着,羞愧难当,就要屈膝跪下去行大礼请罪。
梁云一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悄然发出,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他语气随意地摆摆手,神态轻松,仿佛真的只是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起来。不知者不罪。你当时也是职责所在,尽心尽力调查孩童失踪案,欲为民除害,其心可嘉,何错之有?若非你白家前期多方调查、尽力维持局面,这案情或许更为棘手,伤亡会更重。说起来,我还未谢过你们白家前期所做的努力。”
梁云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真诚的赞赏,似乎真的全然未将当日那点小小的冒犯放在心上。
白沐雪感受到那股托住自己的温和灵力,听着梁云非但不怪罪反而略带夸奖的话语,心中的尴尬和徨恐这才稍稍缓解,但脸颊依旧滚烫得厉害。她站直身子,依旧不敢抬头,小声嗫嚅道:“仙师宽宏大量,晚辈…晚辈实在惭愧……当日太过莽撞……”
不远处,正在与人商议的白舟,其实一直分神留意着这边。当他看到自家那个平日里心高气傲、伶牙俐齿的孙女,竟然在梁云面前露出那般罕见的小女儿羞窘态,连耳朵都红了,而梁云似乎并无厌烦之色,反而嘴角带笑,相谈甚欢(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老头子心中不由一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光芒。
他抚着胡须,暗自思忖:‘沐雪这丫头……看样子,似乎与梁仙师能说得上话?梁仙师如此年轻,便有这般通天修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更是宗门嫡传,身份尊贵……若是……若能……’ 一个模糊却极具诱惑力的念头在白舟心中迅速萌芽、滋长,让他看向梁云和白沐雪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别样的期待和深藏的算计,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许多。
梁云自然不知道白舟心里那些关于“撮合”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他脸上了,他见白沐雪不再那么紧张无措,便转而问道,语气恢复了平常:“地下那处邪异祭坛,你们处理得如何了?可曾发现其他异常?”
提到正事,白沐雪神色一正,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连忙回道:“回仙师,爷爷已派人初步清理了入口废墟,并封锁了那片局域。但那祭坛构造邪异,材质非金非石,刻满了从未见过的魔纹,隐隐还有残留的怨力波动,我们不敢擅动,正等仙师恢复后示下。”她的回答条理清淅,显然刚才的工作做得很到位。
“带我去看看。”梁云起身,掸了掸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是,仙师请随我来。”白沐雪连忙侧身引路,态度躬敬。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进入那弥漫着淡淡血腥和怨气的密室废墟。那座以诡异黑石和不知名骨骸构筑的邪恶祭坛依旧阴森地矗立在那里,虽然马钺已死,内核魔气已散,但祭坛本身仍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污秽气息,石缝间仿佛有无形的哀嚎在回荡。
梁云眉头微蹙,绕着祭坛仔细检查了一番,神识细细扫过每一寸角落,确认再无其他隐藏的魔道陷阱或遗留物品后,并指如剑,凌行剑并未出鞘,但一道凝练无比、蕴含着破邪诛魔意味的炽白剑气已自他指尖激射而出!
嗤啦!
剑气精准无比地斩在祭坛最内核、能量流转的节点上!整个祭坛猛地一震,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上面那些扭曲的魔纹迅速黯淡、崩碎,化作飞灰。最终“轰”的一声闷响,整个祭坛彻底坍塌为一堆真正的废石碎骨。
萦绕在此地的最后一丝邪异、阴冷气息也仿佛被阳光净化般,彻底消散无踪。
“好了,根源已除,此间事了。”梁云拍拍手,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一堆垃圾,语气轻松。
走出废墟,和煦的阳光重新洒落在身上,驱散了地底带来的阴霾。梁云对跟在身后的白沐雪微微颔首:“此间后续事宜,便辛苦白县主与诸位家主处理了。押送俘虏、清点损失、安抚民众,事务繁杂。若有魔道相关疑难,或遇无法决断之事,可来城外翠微山庄寻我。”
白沐雪连忙躬敬应道:“是,晚辈定会一字不差地转告爷爷。恭送仙师。”
梁云不再多言,手掐剑诀,神色淡然。
“锵!”一声清越剑鸣,凌行剑应声出鞘,化作一道淡青色流光,稳稳悬浮于他身前,剑身流光溢彩,灵性十足。
梁云轻盈跃上剑身,青衫微动,身姿飘逸。他最后扫了一眼井然有序的现场,随即化作一道淡青流光,在无数道敬畏、感激、崇拜、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冲天而起,宛若惊鸿,向着翠微山庄的方向悠然飞去,很快便化为天际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白沐雪站在原地,仰望着梁云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微风吹拂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俏脸上神情复杂,眸光闪铄,不知是在回味方才那番对话,还是在思索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抑或别的什么。
而一旁的白舟,看着孙女这般罕见地怔怔出神仰望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起来,眼中算计的光芒更盛,几乎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