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原本呈现出一种死寂暗黄色的沙丘,此刻已经被一片令人心悸的黑土所覆盖。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燥热,但那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已经被浓郁的泥土芬芳所掩盖。
这是“青云宗驻大漠第一生产大队”成立后的第一个下午。
原本不可一世的黑沙帮众,此刻一个个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横七竖八地瘫倒在田埂上
他们手中的兵器——那些曾经饮过无数修士鲜血的鬼头刀、分水刺,此刻都沾满了泥巴,变成了最趁手的农具。
独眼龙仰面躺在刚翻好的黑土上,胸膛剧烈起伏,独眼中满是呆滞。
他看着不远处的一块木牌,那是张凡刚插上去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西瓜一号田】。
就在刚才过去的两个时辰里,他们被迫完成了一项足以载入修仙界史册的壮举。
把价值连城的金丹期妖兽肉剁成肉泥,混合着那些珍稀的灵草枯叶,深埋进这片被强行点化出来的灵土之中。
败家啊!
造孽啊!
独眼龙的心在滴血。
那一头沙海毒蝎的肉,若是拿到外面的黑市去卖,换来的灵石足够他重新拉起三支黑沙帮!
可在这个叫张凡的煞星眼里,那就是一堆“富含氮磷钾”的基肥。
“呼……活儿干得不错。”
张凡直起腰,看着眼前这片平整得如同镜面一般的黑土地,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他从怀里掏出那袋珍贵的西瓜子,像是播撒希望一样,小心翼翼地按照特定的间距,一颗颗按进土里。
每一颗种子落下,他都会注入一丝极其微弱、但控制力精妙到巅峰的木系灵气,护住种子的生机。
“坑深三寸,覆土一寸,松而不散。”
张凡一边干活,一边对身边的熊霸教导道,“师尊说过,种子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才肯发芽。”
熊霸背着那口标志性的大黑锅,手里抓着一把之前没舍得扔的蝎子腿骨,一边啃一边点头如捣蒜:
“大师兄说得对!这就像俺以前在寨子里养猪,得哄着!”
直到最后一颗种子入土,张凡才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头顶那轮依旧毒辣的烈日,原本舒展的眉头却渐渐锁紧,形成了一个“川”字。
地翻了,肥施了,种下了。
但这最关键的一环,却卡住了。
这里太干了。
空气里的水分少得可怜,甚至连呼吸都能感觉到喉咙里有火在烧。
这种环境下,别说是西瓜,就是种仙人掌也得脱层皮。
“那个……独眼……道友?”张凡转过身,看向瘫在地上的独眼龙。
独眼龙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般地弹射起步,跪得笔直:
“前辈!小的在!您有什么吩咐?是要松土还是捉虫?”
“不松土。”张凡指了指干裂的嘴角,又指了指脚下的地,
“水。这地太干了,种子发不了芽。你们这附近有没有水源?或者那种地下暗河?”
独眼龙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前辈……您开玩笑了。”
独眼龙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四周那漫无边际的黄沙,苦涩地说道:
“这里可是‘死亡沙海’啊。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妖兽多,而是因为没水。”
“据小的所知,这方圆三千里内,别说暗河了,就是连个水泡子都没有。”
“这鬼地方,受上古火劫诅咒,已经整整三百年没下过一滴雨了。”
“三百年没下雨?”张凡的动作顿住了。
对于一个农夫来说,这就是绝症。
“是啊。”独眼龙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咱们平时喝的水,那都是花高价从外面的绿洲运进来的。就这,兄弟们十天半个月也不敢洗一次澡。”
张凡沉默了。
他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刚埋好的土。
虽然经过他的灵力点化变成了黑土,但那仅仅是改变了土质结构,水分这种实打实的物质,并不是凭空能变出来的。
在这烈日的暴晒下,土壤里的那点湿气正在飞速流失。
照这个速度,不出半个时辰,这片地就会重新板结,那些珍贵的西瓜种子会被活活烫死在土里。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张凡站起身,双手迅速结印。
“御水诀——引!”
这是修仙界最基础的五行法术,哪怕是炼气期的弟子也能随手招来一团清水。
然而,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张凡的法印打出,周围的空气只是微微扭曲了一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就像是一滴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瞬间蒸发。
别说水团了,连一丝雾气都没聚起来。
这里的火系灵气太过霸道,完全压制了水行法则。
“这……这就难办了啊。”张凡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神色凝重。
他不是没能力强行从几千里外摄水,但他现在的修为毕竟只是筑基期(自以为),要维持这方圆五百里的灌溉,那得累死。
而且,师尊教导过,种地讲究的是顺应天时,强扭的瓜不甜,强搬的水也不养人。
“大师兄。”
一旁的熊霸把啃干净的骨头往沙地上一扔,抹了一把嘴上的油,眼睛一亮,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
“要不……俺来一泡?”
熊霸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脸认真:
“俺这几天水喝得足,而且俺是童子身,这一泡尿下去,那是纯阳之水,既能解渴又能追肥,可谓一举两得啊!”
周围的沙匪们听得目瞪口呆。
神特么童子尿!
那是用来浇西瓜的吗?这西瓜长出来谁敢吃?
张凡缓缓转过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熊霸。
“老二。”张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透骨的寒意,“这瓜,是种给师尊吃的。”
熊霸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绝世高人的师尊,手里拿着一块西瓜,咬了一口,然后品出了一股子骚味……
“啪!”
熊霸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大师兄俺错了!俺脑子被驴踢了!这可是给师尊的贡品,怎么能用那种污秽之物!”
熊霸吓得脸色苍白,“这要是让师尊知道了,怕是直接要把俺扔进锅里炼了!”
张凡叹了口气,并没有真的责怪师弟。
他背着手,在这片刚刚开垦出来的瓜田边来回踱步。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萧索。
若是不能解决水源问题,这片心血就全废了。
更重要的是,师尊想吃西瓜的愿望就要落空。
这在张凡看来,是不忠,是不孝。
“若是师尊在这里就好了。”张凡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大竹峰的方向,眼中满是孺慕与崇拜,
“师尊学究天人,早已洞悉万物本源。若是他老人家在此,定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独眼龙跪在旁边,心里暗自吐槽: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里可是被火劫诅咒的死地!
就算是元婴大能来了,也没法凭空变出雨来吧?除非你是龙王爷转世!
但这念头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就在这时,张凡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神情庄重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沾满泥土的长袍,哪怕衣角已经破损,他也努力将其抚平。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传讯玉简。
这是下山前,师尊随手扔给他的,说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联系。
但这地方磁场混乱,灵气暴躁,普通的传讯玉简根本发不出讯息。
张凡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他更相信,师尊的手段,绝非这些凡俗的“信号”所能限制。
“他在干嘛?”一个胆大的沙匪小声嘀咕,
“那玉简一点灵光都没有,根本没接通啊。”
“嘘!别说话!说不定是在请神!”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张凡双手捧着那枚黯淡无光的玉简,高举过头顶,双膝跪地,对着大竹峰的方向重重一拜。
他的眼神清澈而虔诚,没有丝毫的杂念。
这不是在发讯息。
这是一场跨越空间的“汇报”。
“师尊在上,弟子张凡,今日于死亡沙海开垦瓜田五百亩。”
张凡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沙海中传得很远。
“土已翻,肥已施,种已下。然此地焦热,苍天无雨,弟子愚钝,虽有一腔热血,却难引甘霖润物。”
“西瓜干渴,即是弟子无能,亦恐误了师尊尝鲜的时辰。”
说到这里,张凡深吸一口气,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意念,顺着他手中的玉简,顺着冥冥中那根早已连接的因果线,
轰然冲向了遥远的天际。
“求师尊……赐水!”
话音落下,张凡长跪不起。
风,停了。
独眼龙和一众沙匪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荒谬无比。
对着一块没接通的玉简说话?求那个不知道在几万里外的师尊赐水?而且还是在这绝灵之地的死亡沙海?
这人莫不是修炼把脑子修坏了吧?
“疯子……这绝对是个疯子。”独眼龙心中哀叹,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种神经病手里。
然而。
就在独眼龙准备闭上眼睛,接受这漫长的等待时。
一滴冰凉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在了他的鼻尖上。
“嗯?”
独眼龙一愣,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鼻子。
湿的。
凉的。
紧接着。
啪嗒。
啪嗒、啪嗒。
原本如同死水一般沉闷的空气,突然流动了起来。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从九天之上传来,仿佛有一头太古巨兽正在苍穹之上缓缓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
“天……天怎么黑了?”
沙匪们惊恐地抬起头。
只见原本万里无云、只有烈日高悬的天空,此刻竟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
那不是云。
那是一层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进去的……巨大阴影。
那阴影覆盖了方圆千里,遮蔽了烈日,将这片死亡沙海瞬间拖入了黑夜。
在那阴影的最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成型,其中隐隐传来的潮汐之声,如同天河倒悬,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独眼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
“沙尘暴?不……不对!这是天劫?!还是魔临?!”
只有跪在地上的张凡,猛地抬起头。
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异象,感受着那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懒散气息,他的眼眶瞬间红了,脸上露出了狂热到极致的笑容。
“我就知道……”
张凡声音颤抖,那是被幸福击中的颤栗。
“我就知道,师尊他老人家……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师尊,没有抛弃这片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