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迈出一步,梁东又一把拉住他:“哎,何总师,您等等!您看看,这事儿闹的!还得让您跑总机室接电话?”
马华在一边心领神会,大声抱怨起来:“就是啊!这像话吗?堂堂总工程师,主管着厂里最尖端的技术项目,还挂着化工部顾问的头衔,外头什么生物研究所的电话,哪天不得来几个?让何总师天天这么跑总机,耽误多少正事儿?”
梁东接道:“这时间多宝贵?我看啊,后勤科得赶紧给何总师办公室装一部独立电话!专线!
这才配得上总工程师的身份和工作需要!不然,像今天这样,万一耽误了重要技术咨询,损失算谁的?”
何雨柱听着,笑了笑,没再多说,快步走向厂办。
到了总机室,他拿起听筒,语气沉稳:“喂,我是何雨柱。”
电话那头是个厂里的技术负责人:“何工!可算找到您了!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我们这边遇到个棘手的工艺问题”
对方快速描述了一遍问题现象。
何雨柱听完,几乎没怎么停顿:“嗯,这个情况我大概听明白了。
你们先做两件事:第一第二。按这个思路先调整,数据稳定了再说下一步。对,关键节点就是交联参数的控制精度。”
电话那头的声音满是惊喜和信服:“对对对!您这一说就点到位了!参数调整也很有道理!太感谢您了!我们这就按您说的去试!您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何雨柱淡淡地说:“嗯,抓紧试吧,有问题再联系。”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何雨柱转身,看到总机室门口已经围了几个和他过来同事,包括梁东。
大家虽然没听全内容,但看他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对方火烧眉毛的问题,脸上都写满了——看,这就是咱们何总师的实力!的骄傲。
何雨柱对大家点点头:“嗯,看来这电话回头还真得跟后勤科提一句。”
总机室的值班员看着何雨柱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何总师这电话确实该装一个了,不然我这总机都快成他的专线转接站了。”
回了办公室,压了压梁东他们兴奋的情绪。
自个儿骑上自行车出了厂门,直奔宋老办公室,除了特意感谢这段时间对自己工作的支持外,还有一个想法想和宋老沟通一下。
骑车去宋老办公室的路上,何雨柱任由思绪飘了一会儿。
他想起这大半年来,自己像个陀螺似的,在几个完全不同的领域里打转。
转头扎进生物所的实验室,满眼就成了显微镜、培养皿、酶活性数据,那些拗口的生物名词和化学式,头几天看得他太阳穴直跳。
晚上回了家,脑子里还不得闲。有时候还得抽出空来,想想怎么给娄晓娥那本农家百事通添点实用的新点子。
真像同时下了好几盘棋,每一盘的规则还都不一样。
“这跨界,真不是人干的。”
他心底里偶尔也会冒出这么一句。
外人只看见他何雨柱走到哪儿,哪儿就出成果,风光无限。可谁看见他被时间被撕成了碎片。
在轧钢厂开完会,就得立刻切换到生物所那边传来的最新实验数据,评估冻融循环对载体孔径的影响。
在食堂吃午饭的工夫,可能都在琢磨,生物反应器的控温逻辑。
累吗?是真累。不是身体上的,是脑子里那根弦,得时刻在不同的频道间精准切换,不能串台,更不能掉线。
有时候他也想,老老实实当个技术科长多好,轻车熟路,闭着眼都知道问题大概出在哪儿。
可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
他没办法看着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就在隔壁领域躺着,却因为一道看不见的墙,死活用不到自己眼前的问题上。
他受不了那种本来能解决得更好的遗憾。
就像本能。厨子看见好食材,就想知道怎么能把它做得更美味;
搞技术的人看见难题,就想知道怎么能用最巧的劲儿把它攻克。
至于这劲儿是该从炒锅里找,还是从反应釜里借,不重要。
能解决问题,就行。
这大半年,他就是这么拧巴着过来的。
现在回头看看,这条路是走通了,而且走得还挺响。
总工程师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各方贺电也来了。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帽子底下,是多少個无人知晓的、在不同知识疆界里左冲右突的深夜和绞尽脑汁的清晨。
自行车拐进宋老的办公室,灰色大楼,一下子安静下来。
何雨柱甩甩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暂且压下。
辛苦归辛苦,值不值?他捏住车闸,单脚支地,抬头看了看部委那熟悉的门楣。
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当然值。
不仅值,他还想把这套跨界乱拳的打法,再往外推一推。
让后来的人,别像他当初那么费劲。
深吸一口气,他停好车,提取出两包茶叶。
宋老正在办公室里忙活,瞧见他,乐了:
“哟,何总工微服私访来啦?进来进来,正好,刚沏的茶。”
何雨柱笑着进门,把东西往桌上一搁,“宋老可别寒碜我了,什么时候,我都是您手底下那个爱瞎琢磨的厨子。
今儿来,就俩事儿。第一,真心实意来道谢,您老这次可又推了我一大把。”
宋老眯着眼:“少来这套。是你自己那块料,换块朽木,我再使劲也推不上墙。说吧,第二件事儿是啥?我就知道你小子没事儿不登门。”
何雨柱也不客气,自己拎过茶壶倒了杯水,灌了一口才说:
“第二件事儿,是我这几天瞎琢磨的,觉得得跟您念叨念叨,反正说错了您就当听个乐子。”
“哦?琢磨出啥了?又是哪口锅该换个新炒法?”宋老打趣道。
“比炒锅大点儿。宋老,您看啊,我记得有回老马在西北所,为个特种陶瓷桨,急得火上房。
咱运气好,加上您面子大,给解决了。但您说,下回呢?下下回呢?咱不能老指望运气和您这把尚方宝剑到处砍吧?”
他数算着:“咱们现在,轧钢厂、生物所、化工部、西北所,还有计算所那帮人,因为这几个项目,也算混了个脸熟,各自也攒了点家底儿。
可仔细一琢磨,还是各过各的日子。好比那陶瓷桨,西北所要,得打报告层层等;
可这东西,生物所搞反应罐说不定也需要,化工部某些刁钻阀门兴许也能用。但谁都不知道谁缺啥、谁有啥。”
宋老烟斗不抽了,看着他。
何雨柱接着说:“我就瞎想啊,咱们能不能以这几家为底子,搭个特别小的台子?
不弄虚的,就实在的。比如,由部里给个名分,各家派个固定的联络员。定期呢,就像赶集似的,
把各家手里那些平时用不上、但别人可能当宝贝的特殊材料、小精密设备清单,拿出来晒晒,互通有无。”
他总结道:“这么干,好处我觉得有三:
第一,不浪费。一家要难,几家合起来要,量大好说话,省钱还快。
第二,开脑洞。轧钢的耐磨问题,说不定生物所的涂层技术就能给灵感。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让咱们那点真正的好东西——不管是宝贝材料还是聪明脑袋——别窝在家里生锈,流到最该用的地方去。”
宋老听完,没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笑骂一句:
“好你个柱子!别人升了官来谢我,是表忠心、求关照。你倒好,来给我上课来了!还上的是怎么把家底盘活的大课!”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资源错配这话说得实在!我们上面整天喊协同,
你这个技术赶集的想法,土是土了点,但真他娘的对路子!把空话变成能摸得着的实在事!”
他转回身,对着何雨柱:“柱子,你这总工程师,没白当!脑子没光盯着自己厂里那点机器,开始琢磨怎么织网了!
这事儿,比你单独再攻克两个技术难题,更有嚼头!”
“宋老,您别夸,我就这么一想,具体咋操作,里面门道多了,还得您掌舵。”何雨柱适时递上台阶。
“掌舵归掌舵,你这想法是颗好种子!”宋老显然兴致很高,
“这么着,你回去简单写个一页纸的东西,就把刚才说的,问题、想法、可能的好处,写清楚。
我找机会跟科技司那几个老家伙吹吹风。就从你们这几家关系铁的单位入手,先试试水!特别是特种材料共享这块,我看能行!”
“成,我回去就弄。”何雨柱爽快答应。
事儿说完,又扯了会儿闲篇,何雨柱才起身告辞。
宋老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推上自行车,忍不住感慨:“这才是人才。给他个支点,他想的不是怎么撬东西,是琢磨怎么造个更好的杠杆,让大伙儿都能用。
咱们部里,就缺这种不光会埋头拉车,还知道抬头看路、顺便把路标给改改的愣子!”
从部委出来,蹬上自行车,何雨柱又自动切换到了思考频道。
宋老的支持和兴奋,在他意料之中,但他知道这事儿,光有个好点子不够。
他清楚,自己提的这个技术赶集小台子,看似简单,真要搭起来,难度不亚于重新设计一条生产线,甚至更难。
生产线,难点在设备、在工艺、在参数,都是硬邦邦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出了问题,总有迹可循。
可这平台难点在人,在墙,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坚不可破的规矩和心思。
第一堵墙,是门户墙。轧钢厂、生物所、化工部、计算所听着都是搞技术的,可隔行如隔山。凭什么要拿出来跟外人分享?
信任不是开几次会就能建立的,那是要用实打实的、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合作,像打铁一样,一锤子一锤子砸出来的。
他们这几家,算是有了一点信任的底子,但这底子,还薄得很。
第二堵墙,是利益墙。资源就那么多,给了你,我就可能少了。
特种材料、精密加工机时、甚至顶尖技术人员的精力,都是稀缺的。怎么算账?怎么衡量贡献?谁先谁后?搞不好,好事就能变成扯皮拉筋的烂事。
这里头需要的,不是技术,是平衡的艺术。
第三堵墙,是规矩墙。各个单位,预算怎么走?采购流程怎么定?成果怎么归属?宋老能推动,但这特区能划多大,能持续多久,都是未知数。
这些难点,像一道道需要特殊工艺才能熔合的异种金属,强行焊在一起,只会开裂。
“难怪这么多年,协同创新喊得响,真落地的少。”
何雨柱心里无声地嘀咕了一句。
不是上面不想,是一亩三分地稳妥。
但是——
他握紧了车把,目光扫了一眼开阔的天空。
但是,正因为难,做成了,意义才格外大。
这不仅仅是为了下次谁家再要特种陶瓷桨能快一点。
这更像是在各个坚固的技术堡垒之间,试着开凿第一条隐秘的交通壕,铺设第一条共享的补给线。
一旦这条线通了,哪怕一开始只能运输最紧缺的弹药特殊材料和传递最简单的信号,其意义也是颠覆性的。
它意味着,轧钢厂解决不了的生物相容性涂层问题,可能一个电话就能找到生物所有现成的解决方案雏形;
计算所设计的新算法需要极端环境测试,也许轧钢厂改造过的老化车间就能模拟个八九不离十。
资源在流动中增值,思路在碰撞中裂变。
这甚至超越了单纯的技术合作,是在尝试构建一种新的、更高效的科研生产生态。
在这个小生态里,评价一个单位、一个人的价值,不再仅仅是它自己产出了多少论文、多少吨钢,
还要看它为整个网络贡献了多少养分,连接了多少节点。
“从解决具体问题,到尝试优化产生问题的系统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