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第一代真正意义上自主研制成功并大规模列装的主战坦克装甲钢!
是无数59式、69式坦克炮塔和车体那身灰绿色戎装的肌肤与骨骼!
是边境冲突中抵挡过敌方火炮的守护,是漫长国境线上沉默而可靠的移动堡垒。
他更知道,这块钢对于此刻会议室里那些穿着军装的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极寒边疆,坦克的装甲不会因为低温脆化而轻易被撕裂,里面的年轻生命能多一份活下去的可能。
意味着在面对不断更新的反坦克武器时,我们的子弟兵手里,握着是一面可以信赖的移动盾牌。
自己那几张看似随意的纸,指向的竟然是这个东西——603装甲钢。
何雨柱忽然觉得手里有些空,又有些沉。
李副厂长还在旁边乐呵呵地说着厂里要如何表扬、部里会有什么嘉奖,但何雨柱的心思已经飘远了。
这事儿,干得值。
消息总是传得飞快。
尽管会议内容保密,但铁壁工程取得关键突破,第三轧钢厂提供的技术思路立功这样的核心信息,
还是以内部简报的形式,第一时间被呈送到了相关部委领导的案头。
这并不是夸张。
在六十年代,一项可能显著提升主战装备防护能力的关键材料突破,其战略意义怎么估计都不为过。
它惊动的,绝不仅仅是冶金工业部的领导。
某部委办公室,一位领导看到秘书送来的简短汇报,仔细阅读了两遍,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他高兴的,不仅仅是一项具体材料技术的突破。
更深层的意义在于,这证明了在面临最严峻技术封锁和挑战的领域,
我们的科研和生产体系,已经初步具备了跳出传统路径依赖、敏锐捕捉并高效验证尖端创新思路的能力。
何雨柱的个人天才固然耀眼,但能将这天才的星火迅速吸收、
验证并转化为切实成果的铁壁项目组及其协作体系,同样至关重要。
这就好比,以前或许只能依靠个别大师打造神兵利器,而现在,
则开始呈现出一种大师点明方向,整个精工体系便能闻令而动,合力将蓝图变为现实”的雏形。
这种从个人英雄式突破向体系化创新能力演进的苗头,在领导看来,其长远价值,或许比一两件神兵本身更加珍贵。
“第三轧钢厂何雨柱”领导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将它们记在了心里。
铁壁工程的验收会,最终在一片心照不宣的惊叹和强压着兴奋的低语中落下了帷幕。
何雨柱的名字,就像那会议室里最关键的几组数据一样,只在最核心的小圈子里被郑重提起,
却绝不会出现在任何公开的文件或广播稿里——这是规矩,也是对他另一种形式的保护与认可。
他低调地跟着人流走出那栋灰楼,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回到实验室,拿上资料,准备找宋老解决通信和软件问题。
刚推上自行车走,厂区那高音喇叭开始用字正腔圆的激昂调门循环播放:
“喜报!喜报!我厂参与的国家重点项目铁壁工程取得重大突破这是全体干部职工团结协作、攻坚克难的伟大胜利!”
字字铿锵,就是半个字也没提何雨柱。
可何雨柱听着,非但没觉得失落,反而扑哧一下乐出了声,心里头那股美滋滋的劲儿更浓了。
这感觉,就像小时候干了件特了不起的事儿,家长虽然没当众夸你,但偷偷多夹到你碗里的肉,比什么都实在。
他脚下蹬车的力道都轻快了几分,一路脚底生风,直奔宋老的办公室。
敲开门时,宋老抬头一瞧是他,脸上瞬间像开了朵花儿。
“柱子!哈哈,快进来快进来!”
宋老亲自去拿暖壶和茶杯,“你这可是稀客,不过来得正好,我这刚得了点好茶叶末子,给你尝尝!”
何雨柱刚在旧沙发上坐下,宋老嘴角挂着笑:
“让我猜猜啊你小子,平时恨不得长在轧钢厂你那图纸堆里,这个点儿跑我这儿来,脸上还带着这藏都藏不住的喜气儿
准保是又鼓捣出什么大动静了,而且这动静,八成跟轧钢厂那边传过来的、关于铁壁工程用了什么神仙配方的小道消息有关吧?”
他压根没问是不是你,直接用了肯定句:“我一听那描述,什么精准到克的微量元素添加,什么颠覆性的工艺窗口控制,
心里头就琢磨,轧钢厂那帮老师傅手艺是顶呱呱,可这种天马行空又直指要害的点子,
除了你何雨柱,还能有谁?你这是不鸣则已,一鸣又给人来个狠的啊!”
何雨柱端起茶杯吹了吹气,也没谦虚:“宋老,您这耳朵可真灵,消息比广播还快。是有点小进展,刚开完会。”
他轻描淡写地把验收成功的事儿带过,他掏出那叠关于无线数传系统的图纸:
“不过宋老,我今天火急火燎来找您烧香,可真不是来报喜的。
是遇上个更接地气但能卡死人的技术难关,非得您发发神通,给指条明路不可!”
宋老一听这话,脸上那笑纹更深了。
“哦?接地气的技术难关?还得找我烧香?”
他太了解眼前这年轻人了。
以何雨柱现在展现出的技术底蕴和那股子钻研狠劲,寻常的技术问题,
甭管多难,他大概率自己就埋头琢磨出路子了,顶多找同行探讨一二。
能让他用上火急火燎、卡死人、烧香这种词儿,还直接找到自己这儿来指路的
那绝对不会是小事,更不会是小打小闹的改进。
这准保又是一个像红旗-柱式那样,看似解决眼前一点问题,实则可能撬动某个领域固有格局的大动静前奏!
想到这里,宋老心里非但没觉得担子重,反而涌上一阵实实在在的高兴和期待。
“来来来,别卖关子,具体说说,怎么个卡死法?”宋老兴致勃勃,
“能让你何雨柱都感觉卡脖子的事儿,我老头子倒要好好听听。
是不是又琢磨出什么嗯,离经叛道的好点子了?”
何雨柱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硬件我能画出来,零件我能想办法凑,可这系统的魂——
怎么让机器听懂彼此的暗号,怎么把指令刻进去——
我这要计算机没计算机,要懂软件编制的技术员更是没处找,空有屠龙术,没有屠龙刀啊!”
他特意用了软件编制的技术员这个说法。
这年头,就没有码农或者程序员这种轻松俏皮的叫法。
懂计算机、能写代码的人,那都是国家重点科研院所和少数尖端单位的宝贝疙瘩,
有一个算一个,名字和特长在相关系统内部都是挂了号的稀缺资源。
普通工厂别说拥有,就是想临时借调或者咨询,那都得是了不得的渠道和过硬的理由。
像第三轧钢厂这样的单位,顶天了有几台用于财务或简单计算的机电式计算机,
跟何雨柱需要的、能编写和调试底层通信控制程序的中小型电子计算机,完全是两回事。
“这不,第一时间就想到您这儿了,看能不能帮忙协调点宝贵的上机时间,
再引荐一位懂程序设计的同志,帮我把这套土法无线电报的魂儿给塞进去?
这东西搞成了,对咱们红旗-柱式系统的推广,可是能卸掉一只脚镣!”
宋老听着,一边快速扫视图纸上的核心框图,一边频频点头。
他完全理解何雨柱的困境。这年头,懂计算机、能编写程序的,
那都是国家重点科研院所的国宝,名字和专长在内部都是挂了号的。
普通工厂根本接触不到这个层面。
何雨柱这需求,一下子就戳到了当前国内技术生态最紧俏、计划性最强的那根弦上。
“要计算机时间,还要懂底层通讯协议的程序设计员”
宋老沉吟着,他没有立刻大包大揽,而是陷入了快速的思索。
这事儿的难度,正在于它的非常规——何雨柱的项目并非国家直接下达的计算机应用课题,
走正常渠道申请机时和人员,周期长、审批严,还不一定符合既定规划。
但宋老看着图纸上那清晰又大胆的无线数传构想,再想到何雨柱之前红旗-柱式和铁壁材料的惊艳表现,心里那杆秤瞬间就倾斜了。
这年轻人搞出来的东西,一次次证明其价值远超常规预期。
为他破例协调资源,不是在走后门,更像是一种对潜在重大技术突破的提前投资。
想到这里,宋老眼神一定,看向何雨柱:
“柱子,你这个需求,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也是问到最难的地方了。
咱们国内,能提供这种级别的电子计算机资源和配套软件专家的地方,屈指可数。”
“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他们那里有现在国内顶尖的机器,也有专门研究过程控制和数据通讯的研究室。”
他略作停顿,给何雨柱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
“正常申请,层层报告,等你排上队,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我跟他们那边主管业务的副所长,还有些老交情。
你们这个无线数传的构想,虽然听起来土,但思路前沿,更重要的是,它能直接解决红旗-柱式推广中的实际瓶颈,
这跟计算所一些同志研究的工业自动化前端数据采集方向,是有可能碰出火花的。”
宋老的身体微微前倾:
“这样,我以急需远程监测新技术的名义,向他们发一个技术协作的请求。
把你这套思路的重要性、特别是它能解决的实际问题阐述清楚。
你呢,尽快把更详细的技术方案和协议逻辑整理出来,要扎实,有说服力。
我带着你去和他们谈。只要他们认可了这个项目的技术价值和前景,
挤出一些宝贵的上机时间,临时借调一两位熟悉机器语言和通讯程序设计的研究员来配合你,就不是不可能!”
“怎么样,柱子?敢不敢拿着你的土法上马方案,去跟咱们国家最顶尖的洋秀才们过过招,说服他们给你开绿灯?”
宋老办事雷厉风行,当即电话联系了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的老熟人孙主任。
联系好就就带着何雨柱,来到了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
接待他们除了电话联系过的孙主任,以及一位通讯技术研究室的负责人,姓郑。
寒暄过后,在简朴的会客室里,宋老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孙主任和郑工听完,脸上都露出了理解但略显公式化的表情。
这类来自工业部门的外协或技术求助他们并不陌生,通常意味着要占用宝贵的机时,
去实现一些在他们看来可能技术含量不高、但对方认为至关重要的特定功能。
他们客气地请何雨柱详细介绍具体需求。
何雨柱开门见山:
“孙主任,郑工,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利用701步话机这个现成的、稳定的无线语音通道,不让它传人话,让它传机器的话——
也就是把传感器测到的温度、压力这些数据,调制成特定的音频信号发出去,那边接收解调出来,再显示出来。”
孙主任和郑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原理上,这没问题,就是把模拟调制解调技术用在一个新场景,对他们来说不算新奇。
何雨柱接着翻到下一页,上面是他手绘的、详细的fsk调制解调电路原理图,以及一份清晰的数据帧格式定义:
同步头、地址码、数据位、校验和、结束符。
每一个字段的作用、长度、编码方式都写得明明白白。
“硬件部分,我们厂可以想办法解决。通信的语法规则,我也初步拟定了一个,力求简单可靠。”
“现在卡住我们的,是怎么把这个语法规则,还有数据打包、解析、校验的这一套逻辑,变成机器能直接执行、掉电也不会忘记的本能。
我们缺两样东西:一是验证和调试这套逻辑所需的计算机环境;
二是能把逻辑翻译成机器指令、并设法固化到硬件里的程序设计能力。所以,才来恳请所里支援。”
郑工仔细看了看那份手写的协议帧格式,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份虽然用分立元器件但设计得相当规整的调制解调电路图,脸上公式化的客气渐渐被一种惊讶取代。
他忍不住抬头问道:“何雨柱同志,这整套系统的架构、硬件设计、还有这个通讯协议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
“主要是基于一些现有的通信原理,结合厂里的实际需求琢磨的。”何雨柱回答道。
孙主任也回过味来了。他搞外协接触多,太清楚工业部门的普遍情况了:
往往需求提得很大很急,但具体到技术实现细节,要么含糊不清,要么完全依赖研究所这边从头设计。
像何雨柱这样,自己已经把从物理层、数据链路层到应用层的整个方案骨架搭得七七八八,
逻辑清晰,文档规范,跑到顶尖的计算所来,核心诉求真的就只是借个计算机环境,帮忙把高级逻辑翻译成机器码
这感觉,就像一个厨子已经把食材处理好了,调料配比写清楚了,
甚至炒菜的步骤都规划妥了,跑到五星级酒店的后厨,不是为了学艺或借灶,就只是客气地问一句:
“师傅,您这儿的高级炒锅和精准控火能借我用一下吗?我按我的法子炒出来,您帮忙尝尝咸淡?”
孙主任说:“何雨柱同志,你这个问题,本质上是要实现一个专用的、简单的通信协议栈和数据处理固件。
对你这个具体应用来说,的确不需要大型科学计算,但需要可靠的编程调试环境和底层软件设计。
你真的只是需要这些?没有其他更复杂的算法需要验证?或者对通信速率、抗干扰有极端要求?”
何雨柱肯定地点头,“目前阶段,就是这样。先把最基本的数据喊过去、听明白、不出错实现。
至于更复杂的多节点、高可靠、自适应,那是以后的事。饭要一口一口吃。”
郑工在旁边已经拿起那份协议文档仔细研读起来:
“这个帧结构设计得很巧妙啊同步头兼顾自同步和帧起始识别,校验和虽然简单但对这种低速短帧够用了。
地址码预留了扩展空间何雨柱同志,你对通信协议的设计,很有见地!这完全是一个可以实际运行的系统设计!”
他转向孙主任,语气有些兴奋:“孙主任,这事儿我看行!
何工已经把最耗时的系统设计和硬件攻关部分基本完成了,剩下的软件部分虽然专业,但目标明确,工作量相对可控。
我们所的djs-06机完全能胜任这种程序的编写、调试和模拟。
至于固化,我们可以用穿孔纸带或者epro把最终程序保存下来,他们拿回去就能用。”
孙主任也笑了,这次是带着佩服和爽快的笑:
“宋老,何工,你们这可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啊!我们原本还以为要接手一个从头梳理的大项目。
没想到,何工自己已经把硬骨头啃得差不多了,就来我们这儿借个磨刀石和刻刀!”
宋老在一旁,脸上带着早已预料到的从容笑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郑工已经迫不及待了:“何工,如果你方便,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机房看看,聊聊具体用什么语言实现比较合适,还有你设想的程序流程细节。
你这个土法上马的思路,看似简单,但直击要害,很有推广潜力!说不定对我们所里一些关于工业数据采集的研究也有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