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司长示意道:“何工,你还有补充?”
何雨柱点点头,站起身:“大方向定了,我们再来抠抠细节。
“刚才讨论生产工艺,我注意到一个所有厂家都在用的标准设备——酱醪(láo)搅拌器。”
他走到会议室一侧挂着的红星厂简易工艺流程图前,手指点在代表搅拌器的图标上。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环节,恰恰是影响菌群生态平衡和风味物质形成的关键扰动源。”
何雨柱语出惊人,“我发现,大家普遍采用固定转速、定时搅拌的模式,就像嗯,给所有不同体质的病人开同一种药、同一个剂量?”
负责设备工艺的方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忍不住开口:
“何工,这搅拌器是保证酱醪均匀、防止结块、促进传质传热的基础设备!
固定转速定时搅拌,是我们几十年实践下来最稳妥、最可靠、也最便于工人操作的模式!这有什么问题?”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服气和捍卫传统的意味。
何雨柱没有直接反驳,反而抛出一个问题:
“方工,您觉得酱醪在整个发酵过程中,它的物理状态和菌群活性需求是一成不变的吗?”
“当然不是!”方工下意识回答,“早期酱醪稀,后期变稠;菌群也是前期活跃,后期趋于稳定”
“没错!”何雨柱立刻抓住话头,
“早期酱醪稀薄,菌群处于对数生长期,需要充足氧气和快速混合营养。
这时候,高速、短时、间歇搅拌,既能快速混匀、高效供氧,又能避免长时间高速剪切破坏幼嫩菌丝体。”
“而到了发酵中后期,”何雨柱笔锋一转,“酱醪变得粘稠如膏,菌群活性降低,进入风味物质合成和积累阶段。
这时候再高速强力搅拌会怎样?就像在熬好的老汤里使劲搅动大棒!”
他做了个夸张的搅动动作,“强力剪切会破坏已经形成的风味物质前体和菌群形成的微生态聚落!更重要的是,高速搅拌带入过量溶解氧,会诱导杂菌滋生,同时也可能抑制厌氧/兼性厌氧菌进行关键的风味转化!这简直就是打开大门欢迎马蜂进蜂巢!”
这番形象又充满冲击力的比喻,让刘教授等微生物专家眼睛一亮,频频点头。
方工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他强辩道:
“这只是理论推测!实际生产中,我们一直这么用,也没出大问题!而且,频繁改变转速、调整搅拌时间和强度,对工人操作要求太高,容易出错!稳定性怎么保证?”
“没出大问题不等于最优!”何雨柱口气生硬,“红星厂新品研发卡壳,风味不稳定,难道跟这种暴力搅拌毫无关系?
我们费尽心思建立黄金窗口控制温度、ph、溶氧,结果在最基础的物理混合环节,却用一台蛮牛般的搅拌器把所有精细调节的努力都打乱了?!”
他直视方工:“您担心工人操作复杂?那就把智能化做进去!
将搅拌器的控制整合进红旗-柱式联控仪系统,根据发酵阶段、罐内溶氧、粘度传感器反馈,自动匹配最优的搅拌速度、时长和模式!让搅拌从粗放的体力活变成精准的调控艺术!
这不正是我们环境适应菌种思路在物理层面的延伸吗?连搅拌都在为菌群服务!”
“这这改动太大!成本太高!要改设备,要加传感器,要重新编程!”
方工被步步紧逼,有些急眼,试图用成本和复杂度压人,“为了这点搅拌的花头,值得投入这么大吗?我们原来的设备又不是不能用!”
“不能用?!”何雨柱质问,“方工!您知道酱醪里风味物质有多脆弱吗?您知道一次不恰当的强力搅拌可能毁掉多少天的发酵成果吗?
您知道保持后期酱醪中那些珍贵的微生态聚落对风味层次有多关键吗?!”
他深吸一口气:“您觉得这是花头?我告诉您,这就是黄金窗口能否真正稳定实现、分层发酵能否成功的物理基础!这是细节?不!这是决定成败的基石!
我们花了大力气在控制模型上精雕细琢,却在搅拌方式上如此粗放,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
何雨柱的目光落在脸色铁青的方工身上:“您刚才说原来的设备又不是不能用”
他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无奈的笑意,被某些人固步自封气到的笑。
“呵”何雨柱摇了摇头,“方工啊方工,您这话说得真像是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永远不会变质的标准酱醪模型做出来的论证啊。”
他模仿着方工之前的语气,“能用?对,原来的老式步枪也能打死人,那为什么还要研发自动步枪呢?”
方工拍案而起,声音嘶哑:“何工,您这搅拌器整合方案,简直是空中楼阁!改动红旗-柱式联控仪?您知道这要多少成本吗?一套系统够买十台老式搅拌器!
工厂不是实验室,工人不是研究员——他们连现有仪表都操作不顺,再加个自动搅拌,非乱套不可!
您口口声声精细控制,可这分明是好高骛远,不顾我们这些一线厂的死活!”
方工的追随者纷纷附和:“没错!酱油厂不是轧钢厂,您没在发酵罐前熬过夜,哪懂我们的难处?”
“改动设备?万一失败,谁来担这停产损失?工人们工资都发不出!”
会议室陷入死寂,张司长眉头紧锁。
何雨柱缓缓起身,笑了笑说:“方工说我好高骛远,不懂工厂的难处。是,我没在酱油厂当过一天工人。”
“但我在轧钢厂食堂,每天要经手两千斤白菜,一千斤土豆。
我知道,烂掉一片菜叶,厨子心里都揪得慌。因为我知道,那是工人们一滴汗珠摔八瓣挣来的。”
“去年冬天,食堂试着做减盐菜,一位老钳工找到我,他说:何师傅,你这菜味儿淡,我干了三十年钳工,手稳,可吃了这菜,回家端碗手都哆嗦,没劲儿。”
“我当时就在想,是我们工人兄弟口味重吗?不是。是我们没能耐,做不出又健康又有味儿的酱油!是我们搞技术的人无能,让老百姓只能在健康和口味里选一样!”
他手指向窗外:“我在三轧钢厂,亲眼见过老师傅为省一度电,半夜摸黑修机床;
为省一克钢,手上烫满泡也不停锤。可我们呢?守着个稳妥的旧搅拌器,眼看酱醪被搅坏、风味前体被破坏,这和眼睁睁看着白菜烂掉有什么区别?!
技术不进步,就是对工人血汗的最大浪费!”
方工怔在原地。
何雨柱的话里没有半个“奉献”,却字字砸在人心上——烂掉的白菜、哆嗦的老钳工、烫泡的老师傅全是普通人最真实的苦痛。
红星厂的孙工喃喃道:“何工您懂,您真的懂”
就在这时,王厂长眼中兴奋,笑着说,:“各位,让我来正式介绍一下何雨柱同志。哈哈,等会儿写通迅录的时候大家心里好有个数。”
何雨柱一直站在自己这一方,他自然要为他说话,感觉有些人太小看眼前的年轻人了。
“何雨柱同志,三轧钢厂七级工程师,主持设计红旗-柱式联控仪,三个月量产百台装备三十家重点单位;带领培训班学员攻克菌种活力难题,蓉都所、华北制药组验证其何氏醒醅诀;部里评价:以跨界智慧解行业死结,凭实战成果树革新标杆。”
“轰!”
会议室瞬间炸开锅。
“七级工程师?他才多大!”
“联控仪全是他一手推动?!”
张司长点点头,“难怪王厂长坚持请他——这是文武全才啊!”
王厂长此刻声音激动:“何工!您这话算是戳到咱工人心窝子里了!当年我带着老师傅们三班倒熬菌种,
眼瞅着半缸酱醪因为搅拌过度发了酸,老师傅蹲在墙角抹眼泪——那是用粮票换的豆粕啊!”
他转身对自家厂里来的人说,“老哥几个,这些年让大伙的血汗糟蹋在旧设备上,是我对不住!”
刘教授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惭愧啊我抱着发酵动力学公式训导学生十年,却忘了菌群也要喘气!”
他颤翻开笔记本,在静态搅拌理论旁狠狠划下两道叉,“何工,您这活搅拌才是真生态!我这老眼光该进酱缸里沤肥了!”
张司长目光扫过全场:“都听见王厂长说的豆粕,听见老师傅的眼泪了?”
他起身按住刘教授肩膀,“老刘,搞科研的谁没走过弯路?可若因怕摔跟头就不许别人跑——”,
“那和守着酸酱缸骂新菌种不争气有什么两样!”
话锋一转:“搅拌器革命只是开始。何工给咱们捅破了一层窗户纸——真正的技术革新,从来不是让工人当机器的奴才,而是让机器做工人的知己!”
角落里几个年轻技术员此刻竟笑出泪花:“早该有人把这潭死水搅活了!菌种要是会说话,都得给这智能搅拌器唱赞歌!”
方工僵在座位上。他张了张嘴想争辩可靠性报告,却看见王厂长身后老工人皴裂的手掌,听见张司长那句酸酱缸的讽刺,最终一言未发。
宋老的笑声打破沉寂:“好!要的就是这股子破缸重酿的劲儿!
看着刘教授的诚恳检讨与方工的颓然失神,何雨柱心中并无多少获胜的得意,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理解与感慨。
他说:“方工他们其实并非不想做好。”
他然知道这个年代的局限,实验设备简陋得可怜,许多数据要靠人工一遍遍测量和估算;
国外最新的学术期刊被严密封锁,大家基本上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能参考的只有少数几本苏联教材和前辈老师傅们口口相传的经验。
知识体系不完善,犯错、走弯路几乎是必然的。
“条件就摆在那里啊”
但他更清楚地知道,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科研工作者和技术人员,那颗想把国家建设好、让生活得更好的心,是纯粹而滚烫的。
他们或许固执,或许保守,或许能力有限,但他们的本心是好的,是为了公字,是为了肩上的责任,
绝不像后世某些人那样,为了区区项目经费、个人职称,就敢在数据上造假,在成果上灌水,毫无学术底线可言。
眼前的刘教授、甚至包括那个方工,他们争论、反对,是基于他们认知范围内的负责,而不是为一己私利去刻意阻挠。
在这个一穷二白、筚路蓝缕的岁月里,这份近乎执拗的认真与负责,尽管有时会显得不合时宜,但其本质,依然是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
想通了这一点,何雨柱心中最后一丝因被质疑而产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会议室里短暂的寂静后,张司长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方工身上:
“方工同志的意见,出发点也是为了生产的稳定和工人的操作便利,这份谨慎和责任心是好的。
技术革新,尤其涉及到改变成熟操作习惯的革新,有顾虑、有不同声音很正常,这说明大家都想把事情办好,想把责任担起来。”
方工脸上微红,诚恳地点头道:“张司长说的是。今天何工这一课,振聋发聩啊。是我是我们在微生物发酵过程控制的底层逻辑和最新控制技术结合上,知识体系有欠缺,思想有些僵化了。
回去后,我一定组织技术科,深入学习何工提出的动态环境适应和精准控制理论,还有这红旗-柱式联控仪的应用潜力。实践出真知,这次红星厂的新品攻关,我们全力配合,正好是个学习提升的好机会!”
张司长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何雨柱:“雨柱同志今天的建议,意义绝不仅仅是解决红星厂眼前的难题。”
他环视在场所有厂家的代表,包括海天等大厂的负责人,声音提高了些许:
“这是为整个酿造行业,蹚出了一条提升品质、稳定生产、降低损耗的新路子!
想想看,如果每个厂都能根据自己独特的菌种特性,找到那个黄金环境窗口,并用红旗-柱式系统精准控制住,我们的酱油、醋、酱…品质会提升多少?
批次稳定性会好多少?原料和能源的浪费会减少多少?这对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需求,对提升我们整个行业的现代化水平和国际竞争力,都是奠基性的贡献!”
在座的海天敏锐地意识到,何雨柱这套思路一旦成功验证并推广开来,将是行业一次质的飞跃。
掌握这套核心控制逻辑和技术的厂家,无疑将在未来的市场竞争中占据绝对优势,甚至奠定百年基业的基石!这已不是解决一个厂的问题,而是在重塑整个行业的未来格局。
“所以,”张司长站起身,做了总结,“今天的会开得非常成功,方向明确了,思路打开了!
接下来的任务很重,红星厂要抓紧落实,其他兄弟单位也要密切关注,积极学习借鉴。我们轻工业部会全力支持协调。
我相信,有何雨柱同志这样的开拓者,有在座各位兢兢业业的实干家,我们酿造业的明天,一定会像今天这喜庆的日子一样,越来越好!”
会议在一种充满干劲和对未来无限憧憬的乐观氛围中结束。
与会者纷纷起身,相互握手鼓励。何雨柱更是被围在中间,王厂长、刘教授、甚至刚才还激烈反对的方工,
都主动上前交换了联系地址和单位电话,在那个年代,这通常是单位总机或办公室的固定电话,约定后续加强技术交流,确保方案顺利落地。
海天等大厂的代表更是郑重地记下了何雨柱在三轧钢厂的通信地址(xxxx信箱),表示会就技术细节和合作可能保持紧密联系。
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
张司长特意走到何雨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雨柱,走,我送你到门口。”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穿过走廊。张司长低声感慨道:“柱子啊,别的不说,就说声谢谢,以后要常来,哈哈”
何雨柱谦逊地笑了笑:“司长过奖,都是为了把事情做好。后续核心模块的标准和联控仪的整合方案,我会尽快和他们敲定出来。”
说话间,已到了轻工业部大楼门口。
张司长站在台阶上,目送何雨柱走向自行车棚。
何雨柱直接回了轧钢厂,整个下午做48小时稳定试验那边没有来电话,估摸着一切顺利。
轧钢厂的下工铃响起,何雨柱就下了班。
他支好车,推开家门,一股暖烘烘的饭菜香立刻扑了个满怀。
“回来啦?正好,洗洗手吃饭!”娄晓娥脸上挂着温温柔柔的笑。
何雨柱洗了手坐下,看着桌上摆着的两菜一汤,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嚯!今儿这伙食标准够高的啊,娄大作家亲自下厨,我这待遇,快赶上张司长开技术讨论会了!”
娄晓娥飞了他一个白眼儿,把筷子递过去:
“少贫嘴!赶紧吃,凉了就欠味儿了。你这位大工程师才是真忙人,一天到晚不见影儿,我这田野调查都跑完两条胡同了,您老人家才刚迈进家门坎儿。”
两人拿起筷子,边吃边聊。何雨柱随口提了句电极测试挺顺当,娄晓娥听了,眉眼弯弯地替他高兴。
何雨柱笑着问,“对了,你今儿跑胡同,有啥新鲜发现?那些大娘大婶们没拉着你,非要传授几手持家秘方?”
“收获还真不少!大家都挺热心的,说了不少实在法子。不过”
娄晓娥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有件事儿挺蹊跷的,我今儿在粮店旁边那条胡同,好像看见一大爷易中海了。”
何雨柱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一大爷?他跑那儿干嘛?买东西?”
“不像买东西,”娄晓娥摇摇头,“我瞅着他好像是跟人在墙角旮旯里兑换粮票来着。
那人面生,不像咱这片儿的。一大爷好像递过去几张票,那人塞给他点儿钱还是啥,没看清,反正两人动作挺麻利,也挺鬼祟,我刚好拐过弯,才撞见。”
“兑换粮票?”何雨柱的眉头拧了起来,筷子也放下了,“一大爷?这不对路子啊”
“易中海?厂里堂堂八级钳工,工资顶了天,待遇没得说,平时就他老两口,定量足够他吃得满嘴流油。就算偶尔接济点给秦淮茹家,他那定量也绝对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剩下。他缺那三瓜俩枣的兑票钱?这根本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位道德天尊,怕是又在鼓捣什么见不得光的名堂?”
“跟他那个魔怔了的养老计划勾连起来想想先前想指望我养老,黄了;后来想绑住秦淮茹一家,现在看也悬乎;再后来巴结聋老太太,老太太如今跟我更亲近他那养老算盘是一次次落空。再后来被寡妇讹了一回,老实了一阵了。”
何雨柱在心里把易中海的失败史快速过了一遍。
“难道他又在憋什么新招?这兑换粮票兑出去的是他自己的定量?还是帮别人倒腾?图什么?攒私房钱?还是想卖人情,编织他的关系网?”
几种可能性在他脑子里飞快闪过,最终都指向一个结论——易中海很可能又在为他那个执念般的养老计划铺路。
何雨柱问娄晓娥:“嗯,这事儿是透着怪。一大爷他确实不差这点。你看清他兑了多少没?或者他当时啥表情?”
“这事儿得盯紧了。这老家伙,面上装得道貌岸然,肚子里全是算计。上回厂里评职称,他那套老资格的做派就够膈应人的,现在又偷偷摸摸搞这个指不定又在给谁下套,或者给他自己捣鼓什么见不得光的‘养老基金’呢!”
娄晓娥摇摇头:“具体多少没看清,就知道是粮票。他表情嘛就那样,平常模样,就是显得挺小心。你也别瞎琢磨了,兴许就是帮街坊邻居个小忙呢?”
何雨柱没再追问,重新拿起筷子,应和着:“嗯,兴许吧。吃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