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人不多,出纳老张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这年头,计算器还是稀罕物,厂里发钱算账,全靠这老伙计。
何雨柱把条子递过去:“您好。麻烦您,领一下这个补助。”
老张扶了扶老花镜,接过条子一看,眼皮抬了抬,又看看何雨柱,没多问,低头翻找凭证本。
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格子里滑了几下,停住。
他没从手边的现金盒里拿钱,而是转身,“咔哒”一声,拧开了身后那个深绿色的铁皮保密柜。
这动静,让旁边两个等着报销差旅费的研究员立刻伸长了脖子。这柜子,平时可很少开。
老张从里头拿出个牛皮纸信封,又从一个带锁的小铁盒里,小心地捏出一叠票证。
“您点点。”老张把东西推过来。
何雨柱拿起信封一捏,厚度有点不对。
他抽出来一看,一沓子大团结,中间还夹着些五块的、两块的和零票。他飞快地捻了一遍,心里咯噔一下。
“您好,这数目是不是有点多?您再看看条子?”
何雨柱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困惑。
这年头,普通工人一个月挣三四十块是常态,他这食堂主任也就百来块。这信封里的钱,太扎眼了。
老张还没答话,旁边等着报销差旅费的两个研究员伸头一瞥,正好看见何雨柱手里那厚厚一沓,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嚯!您这外勤是跑国外去的吗?”一个年轻点的研究忍不住惊呼。
“我的老天爷,这得顶我仨月工资了吧?”另一个咂着嘴,使劲儿瞅那钱。
“啧啧,这补助咱啥时候我也领这么多?”
老张又核对了一遍条子和凭证本:“同志。没错儿。补助费二百二十块整,外加特殊外勤补助粮票三十斤,肉票五斤,工业券十张。都在这儿了。”他指了指信封和旁边一小叠花花绿绿的票证。
二百二?!还有那么多票!
何雨柱自己都惊了。
他知道有补助,但没想到是这个数。这可比他食堂主任的工资都高出一大截了。
这年头,有钱没票寸步难行,三十斤粮票够一个壮劳力吃一个月,五斤肉票能让全家过年都笑得合不拢嘴,十张工业券更是能换脸盆、暖水壶这类紧俏货的硬通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补助,这是组织上实实在在的关怀!
正愣神儿呢,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哟,怎么这么热闹”
宋老背着手踱了进来,显然是听见动静了。
他扫了一眼何雨柱手里的钱和周围人的表情,心里门儿清。
何雨柱赶紧问:“宋老,这补助…是不是批错了?太多了点。”
宋老哈哈一笑,大声说:“错什么错!一点儿没错!这是部里特批的特殊技术支援项目外勤津贴,按最高标准走的!
柱子啊,你帮部里解决的那个大难题,人家都记着呢!这点补助算什么?跟你那贡献比,我看还少了呢!”
他拍拍何雨柱的肩膀:“不过啊,你也知道,有些规定卡着,明面上的工资级别动不了,也只能用这种津贴票证的形式,给你找补找补了。拿着吧,该你的!甭有负担!”
这话一出,财务室里瞬间安静了。
“部里特批”!
“最高标准”!
“解决大难题”!
“贡献大”!
“规定卡着找补”!
听到这些,信息量巨大的词,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几个人都闭上了嘴,看何雨柱的眼神彻底变了。
羡慕还在,但更多了份理解,甚至带上了点敬意。
何雨柱心里明白了。
这钱,是部里对他参与那个基地项目的认可和补偿,宋老这是在给他正名,也是在堵悠悠之口——这钱,他何雨柱拿得理直气壮,是凭真本事换来的。
他不再多问把那一叠钱和票据收进口袋里。
这份量,踏实的很。
宋老拍拍他的肩,“行了,快去行政科吧,那儿还有些物件要领,是部里给的一点小心意。”
何雨柱微笑点头,走向不远处的行政科。
比起刚才算盘珠子噼啪作响、人人埋头单据的紧张劲儿,行政科的门半敞着,透出几分稍显松快的嘈杂——
电话铃声、翻找文件的窸窣声、还有低低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
何雨柱敲了敲开着的门板。
屋里靠墙一溜文件柜,几张旧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着些牛皮纸信封、新领的稿纸和墨水瓶。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瞧着顶多二十出头的年轻干事正低头在个本子上登记什么,听见动静抬起头。
“同志,您找谁?”年轻人声音挺亮堂。
“你好,我叫何雨柱,来领点东西,应该是在这儿。”
何雨柱说着,递过去一张盖了红戳的条子。
年轻干事接过去,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塑料框眼镜,仔细看了看条子,又抬眼打量了一下何雨柱。
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绽开一个真诚又带着点敬意的笑容:
“哦!是何工啊!知道知道!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拿!”
他动作麻利地转身,打开靠墙一个上了锁的文件柜,从里面往外取东西。
“给,何工,您拿好喽!”年轻干事笑着把三样东西一样样递过来,声音里透着高兴。
第一样,是个沉甸甸的奶白色搪瓷缸。最扎眼的,是上面那一圈鲜红大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这行小字,才是关键。这年头,能带上部委名头的奖励,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待遇和身份认证。这意味何雨柱的名字,已经进入了部里的视线。这缸子装的不是水,是组织的高度认可。
第二样,是个红塑料皮的笔记本。扉页上,端端正正盖着部里的公章。
这更不得了。在这个重视档案和鉴定的年代,这个盖着部里大印的本子,其象征意义远超实用价值。
它等同于一份可以随身携带的隐性鉴定书。
未来在任何场合,这个本子一亮,就是无声的自我介绍,分量比任何口头表扬都重。
第三样,是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
这年头,钢笔是知识分子的标配,而英雄牌更是紧俏货。
组织上将这支笔奖励给他,其深意是将他视作国家倚重的技术专家和知识分子,是对他脑力劳动价值的最高肯定。这是一种身份的转变与确认。
“何工,祝贺您!”年轻干事把那句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声音里透着真诚。
他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工人师傅,能拿到这样几样东西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何雨柱一样样接过,心里明白,这三样看似普通的物品,组合起来,就是他在这个年代所能获得的、最硬核的荣誉勋章。
他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谢谢!谢谢同志!”
他没多说别的,只是将三样东西收进网兜里。
从行政科出来,去往最后一站人事科。
人事科的门虚掩着,走廊里其他办公室隐约传来的电话铃声和说话声,到了这里只剩下安静。
何雨柱轻轻敲了敲门板。
“请进。”一
何雨柱推门进去。
这间办公室比他之前去的几个都要朴素些,靠墙立着几个刷了绿漆的铁皮文件柜,其中一个大柜子格外厚重,上面挂着一把沉甸甸的铜锁。
人事科长,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同志,正坐在办公桌后。
桌面上很干净,只有一盏绿罩台灯、一个搪瓷缸子和几份文件。
人事科长抬头问:“何雨柱同志?”
“是我,科长同志!”何雨柱站定。
科长点点头,脸上没有过多的寒暄笑容。他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铁皮柜前,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熟练地找出其中一把,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脆柜门被拉开,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排排深褐色的牛皮纸档案袋。
科长伸出手,从中抽出一个。
这个档案袋明显比普通的要厚实许多,四角都被硬纸板或者什么硬物特意加固过。
袋口用结实的牛皮纸绳交叉捆扎得严严实实,绳结处牢牢贴着两张封条。
封条是特殊制式的,上面清晰地印着醒目的黑色大字——“密★机密”。
两枚鲜红的印章,带着清晰的油墨印迹,端端正正地盖在封条和袋口的交汇处。
科长取出档案袋,转过身,走到何雨柱面前,
“何雨柱同志。”
“这里面,附有指挥部——宋云澜同志亲自执笔——对你此次参与西南基地特种菌剂攻关项目工作表现与贡献的最终鉴定材料。”
何雨柱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科长语气加重,“这份材料,会跟随你一生。它白纸黑字地记录着,证明了你为国家、为前线做出的特殊贡献。意义重大,非同一般。”
在那个一切凭档案说话的年代,这份机密鉴定,就是一块免死金牌,也是一张通天梯。
晋升时,当组织部门审查档案,这份由部级领导亲自背书的评价,能让他越过无数资历更老的人。
或者是遇到什么风波,这份证明他参与过国家级战略任务的机密档案,就是最坚固的护身符。
还有调动时,任何一个单位看到这份材料,都会明白:这不是一个普通技术员,而是被最高层标记过的战略人才。
科长停顿了一下:“请务必妥善保管。出了这栋楼,直接交到你们红星轧钢厂组织科。记住,中途切勿拆阅!这是纪律!”
“是!科长同志!请组织放心,我一定按规定办理,妥善保管,直达轧钢厂组织科,中途绝不拆阅!”
科长微微颔首:“好。去吧。”
推开工业局厚重的木门,午后的阳光倾泻下来,有些刺眼。
何雨柱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抬手按了按鼓囊囊的内兜——里面是那厚厚一沓津贴和票证;
又掂了掂肩上挎包——新得的搪瓷缸子和笔记本钢笔在里面沉甸甸地坠着。
但所有这些,都比不上帆布包最里层,那份贴着“机密”封条的薄薄档案。
何雨柱眯着眼,迎着阳光,无声地笑了。
刚要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脚步声,宋老的警卫员小跑着追上来:“何工,稍等!宋老请您再去他那儿一趟。”
何雨柱一愣,转身跟着警卫员又折回宋老办公室。
办公室比前些天清静多了。
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路径图、报告纸都撤了,看着有点空。
听见动静,他转回身。
“东西都领齐了?”宋老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语气挺和缓。
何雨柱扬了扬手里的档案袋和那一摞东西,“嗯,齐了。津贴、票证,本子、钢笔,还有这个。”他掂了掂那个档案袋。
宋老点点头,走过来,目光扫过何雨柱手里的东西,最后落在他脸上,眼神里有点复杂。
他叹了口气:“雨柱啊,津贴、票证,那是部里按规定能给你的。
那搪瓷缸、笔记本,算是个念想,代表组织的认可。钢笔嘛,是把你当专家看了。”
他停顿了一下,“档案袋里的东西,是最重要的,组织对你这段工作的鉴定,收好。”
何雨柱嗯了一声。
宋老看着他,眉头微微拧着:“可我心里头,有点过意不去。你这两个多月干的活儿,受的累,担的心,我知道有多重。不是这点票子、几个物件就能抵的。”
何雨柱没吭声,等着宋老往下说。
宋老语气带着点无奈,“没有庆功会,登不了报,广播里也不会念你的名字。
这都算了。最麻烦的是,你回到厂里,回到大院,保不齐有人嚼舌头根子,猜你这段时间干嘛去了,是不是犯了啥错误这些委屈,你得自个儿受着,还不能解释。”
何雨柱咧嘴笑了笑:“宋老,瞧您说的。我干这事儿,图的是这个?能真把事儿给办成了,比啥都强。别人爱说啥说啥去。”
宋老看着他混不吝又透着股子清醒的劲儿,也跟着笑了笑:“话是这么说,但让你受委屈了。”
他转身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拿出个深色的茶叶罐子。
他把罐子递给何雨柱:“给,拿着。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自己存的一点茶叶,味儿正,经泡。”
何雨柱有点意外,但还是接了过来。罐子沉甸甸的。
宋老看着他,眼神很认真,“送你罐茶,两层意思。第一呢,我懂。懂你这俩月付出的是啥。不是力气活儿,是动脑子,是心血,是那股子把死局盘活的劲儿!
这味道,别人不知道,我知道。这茶你慢慢喝,算是我对你这段路的一个小念想。”
宋老眼神亮了起来,“第二,我看好你!雨柱,你鼓捣出来的那套活态的法子,基地能用,别处也用得上!它是一把钥匙,能开好些以前打不开的门。”
他拍拍何雨柱的肩膀:“我知道你想先回轧钢厂,把那边的事儿下稳。这想法好,踏实。但记住喽,不管你是在食堂颠勺,还是在研究所当总工,或者将来去管那个特殊环境中心
你脑子里那套活态的东西,都是宝!别让它埋没了,也别让它被框住了。继续琢磨,让它生根发芽,长成大树!以后解决更大更难的事儿,还得靠这个!”
宋老顿了顿,语气轻松了些:“这罐茶喝完,记得来找我。我这儿,永远有你一杯新茶。”
何雨柱嘿嘿一乐:“宋老头,您也甭光顾着活态方略的未来,您自个儿这活态也得保持住啊!”
宋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何雨柱指的是什么,不由得失笑摇头。
何雨柱可没停,像叮嘱自家老爷子似的:“那套厨子健身操,一天三遍,雷打不动!
早上抻筋活骨,晌午饭后消食,晚上睡前松快儿。您要敢偷懒,下回我来,您这老胳膊老腿要是锈住了,可别怪我笑话您!”
他说着,还故意做了个夸张的抻懒腰动作。
宋老被他这模样逗乐了,佯装生气:“好你个何雨柱!刚办完大事儿,就敢编排起我来了?”
他作势要抬脚去踹何雨柱的小腿肚,动作带着老顽童般。
“行行行,知道了!你这小何师傅的命令,我敢不听吗?回头再让警卫员盯着我练就是!”
何雨柱灵活地一缩脚,嘿嘿笑着:“得嘞!下回我来,给您带点我自己腌的小菜下茶!”
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我先走了?您多保重!”
宋老笑着点点头:“去吧。”
何雨柱抱着茶叶罐,拿着档案袋和那堆新领的家当,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阳光照在楼道里,他脚步轻快地融入那片光亮中。
这趟出差,值!太值了!
可走出大楼,他就想起一件麻烦事。
“这都二个月没回家了”
他想起了四合院那个三间正屋。自己临走时匆匆锁门,灶台没收拾,桌上还堆着些图纸和旧报纸;
被褥肯定潮乎乎的,说不定还有老鼠光顾过。
他脑海里浮现出推开门时的画面——蛛网横生、尘埃满地,冷锅冷灶,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
要收拾干净,少说得花一整天功夫,光是扫地、擦灰、晾被子就够呛。
更别说做饭了,家里米缸怕是空了,只能先去食堂凑合。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两个月没日没夜地忙活,现在最想的就是吃口热乎饭,倒头睡个踏实觉。
“要是推开门,家里干干净净的,灶上炖着肉,桌上摆着热菜,吃饱喝足直接躺下那该多舒坦啊!”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院里那帮邻居,阎埠贵爱算计,许大茂更是个碎嘴子,不添乱就不错了,谁会帮他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