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头,日头偏西,何雨柱蹬着那辆二八大杠,后座儿布兜子里,装着他的“宝贝疙瘩”——俩玻璃瓶。
他心里盘算着说辞,一路紧着蹬,到了这鼎鼎大名的协和医院。
一进那大楼,一股子呛鼻又熟悉的消毒水味儿就冲了过来。
四下里安静,医生护士们脚步匆匆,眉宇间都带着一丝疲惫。
墙上贴着“救死扶伤,实行”的标语,红底白字,格外醒目。
何雨柱心里那点因争气床生出的得意,立刻收敛了大半。
“这地界儿,规矩大,能人多,”他暗自提醒自己,“这儿的人,信的是真才实学,是解决实际问题的本事,光靠耍嘴皮子可不成。”
他规规矩矩打听着找到检验科,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进去。
一个五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男人,他正伏在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显微镜上,旁边还堆着几摞厚厚的检验单。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看过来。
“您就是张主任吧?”何雨柱赶紧上前半步,“我是第三轧钢厂的何雨柱,娄振华娄叔让我来向您请教。”
他故意用了请教二字,既点明了引荐人,又把姿态放低,显得虚心,符合这年头尊重知识份子的风气。
“嗯,何雨柱同志。坐。”张维民主任指了指旁边一张的木头凳子,语气平稳,没什么热络劲儿。
他随手将桌上的一份文件合上,何雨柱眼尖,瞥见抬头好像是关于“链霉素临床供给情况汇报”的字样。
“振华电话里说了,你需要琼脂,搞菌种分离?”
“对对对!张主任您明鉴!
就这事儿卡着我们脖子呢!您看,我们那土法子上马的‘争气床’,”
他双手比划着,“培养菌种是好使,长得快!可现而今就跟那大锅乱炖似的,好菌赖菌全搅和在一块儿,分不出个上下高低了!”
张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无奈:
“琼脂的作用是分离纯化,我懂。
但这东西,我们检验科也是按计划配额使用,培养致病菌、做药敏试验,都指着它。
现在很多检查,比如结核菌的培养,就因为一些培养基成分卡脖子,确诊慢,耽误治疗啊。”
他顿了顿,看向何雨柱,“我必须确认,你的用途是严肃的,能真正解决生产或民生问题,而不是浪费宝贵的、需要外汇才能换来的科研物资。”
“果然,医院也难。”
何雨柱心里一凛,立刻抓住了对方话语里的关键——“卡脖子”、“耽误治疗”、“外汇”。
这让他对自己的“争气床”思路更添了几分底气,这不仅仅是搞点营养粉,也是在打破另一种形式的封锁。
他面上不露怯,反而顺着这话头:“张主任,您说的太对了!正因为知道这东西金贵,来之不易,我们才更得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不能糟践!
我们搞这个,就是为了能让厂里几千工友吃得稍微好点,身体底子打扎实点,这也是为了生产建设出力!您请看——”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解开布兜,将两个玻璃瓶轻轻放在桌上。
“您先瞧左边这瓶,”他指着那瓶浑浊沉寂的,“这是我们用老法子弄出来的,死气沉沉,效率低得急死人。”
紧接着,他声音带着自豪,指向右边那瓶均匀悬浊的:“您再重点看这个!这就是争气床里出来的!
您看这状态,活菌数量,比老法子高出几十上百倍!这就是因为我们想办法让它动起来了,吃饱了氧,跟上了劲儿!”
张主任的身体明显前倾,拿起右边那瓶菌液,对着窗户光仔细看了又看,
还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瓶壁,观察菌液的悬浮状态,眼神里多了些惊奇和专注。
“嗯活性确实惊人。”他放下瓶子,语气明显松动了不少,
“但这只是解决了有无和多少的问题。
接下来,如何从这海量的菌群里,把真正具备你需要的特性、也就是最能干的那株菌找出来,并保证它的纯粹,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火候到了!”一听这话,何雨柱捕捉到对方态度的转变,心里一喜。
他知道,接下来不仅要展示成果,更要展现潜在的价值,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有远见的实干家。
“太对了!张主任,您这可是金玉良言,点醒梦中人!”
何雨柱适时将那份简要报告递过去,
“所以我们才急需琼脂这块点金石啊!您看我们这项目,是响应号召,搞豆渣综合利用,生产营养粉,实实在在想给工友们碗里添点油水!
往远了说,这菌种纯化了,工艺摸透了,未来保不齐就能在更紧要的地方,比如改良某些生产菌种,间接支援像您刚才提到的,那些被卡脖子的领域!
我们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哪敢瞎胡闹呢?”
他解释说:“不瞒您说,张主任,我琢磨这事儿,就跟我们厨行里吊高汤、发老面一个理儿!
想汤鲜,就得把好材料里的精华熬出来;想面发得好,那老面引子必须得纯正,不能有杂味儿。
琼脂,就是帮我们提纯这老面引子!有了它,咱才能把那最旺实、最纯净的菌种引子分出来,这营养粉的质量,乃至将来可能的发展,才算真正扎下了根!”
张主任翻看着报告上清晰的数据、手绘的示意图,尤其是听到“营养粉”、“间接支援”、“打破卡脖子”这些时,他脸上有了些许的热切。
“何雨柱同志,”他放下报告,“你这套方法,好!设备看起来是土,但思路是活的,原理抓得准,效果更是实实在在!
用琼脂完成这最关键的分类提纯,确实是画龙点睛之笔!”
何雨柱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
“琼脂嘛”张主任沉吟片刻,“行!我想办法,从我们科的备用配额里,给你协调一批!
支持你们这样立足现有条件、敢于创新、能解决实际问题的技术革新,也是我们医疗卫生战线义不容辞的责任!”
“哎哟!那可太感谢您了!张主任,您这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何雨柱立刻表示感激。
“人情要做到位,更要让对方看到持续交往的价值。”
何雨柱心思电转,知道这时候不能光感谢,要展现出对方投资的价值。
果然,张主任话锋一转,身子都探过来了一些:“不过,小何啊,你这套动态培养的思路,对我这边的工作,启发太大了!”
何雨柱立刻露出愿闻其详的专注表情:“您请说?我们这土法子,还能对您这边有帮助?”
“何止是有帮助!我们临床检验,经常遇到些生长特别缓慢或者条件苛刻的病原菌,按部就班地培养,耗时太长!
病人等着确诊,病情不等人啊!有时候就因为培养时间赶不上,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我们看着心里也急!”
他指了指刚才合上的那份文件,“就像有些结核菌的培养,如果能有办法让它长得快一点,早点确定用药方案,那能救多少人?
你这争气床的思路,这动起来的巧劲儿,是不是也能用在我们这微生物检验上,搞个快速检验床?”
“成了!而且是超出预期的大成功!”何雨柱心花怒放,这不仅是解决了琼脂,更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领域的大门。
但他面上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惊喜:“张主任,您这思路太高了!把我这点土办法一下子拔高了!
交流可不敢当,是我应该向您和科里的专家学习,汇报我们的具体做法!
能有这个机会,为我们自己的医疗卫生事业出点力,我求之不得!”
张主任重重地点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改天,我组织一下科里负责微生物检验的同志,你过来给大家讲讲!
还有,药研所那边我也有几个老朋友,他们搞抗生素菌种选育,对菌种纯度和活性的要求,比你这营养粉只高不低,你们肯定有共同语言!”
最后,他拿起笔,熟练地写了一张条子,盖上章,递给何雨柱:
“拿着这个,去找后勤科的老周,他会把琼脂给你。以后在菌种培养这块,遇到什么难题,或者需要些不那么常见的培养基成分,只要咱们协和有的,轧钢厂离这儿也不远,你直接来找我!”
“得嘞!有您这句话,我心里这底气可就足多了!”
何雨柱双手接过条子,仔细收好,“以后肯定少不了要来向您请教,还得请您多多批评指点!”
何雨柱道了谢,去找后勤科的老周,按流程取到琼脂。
他拿着后勤科老周递过来的被麻线紧紧捆着小纸包。找了个走廊僻静的角落,一层层剥开牛皮纸。
里面静静躺着几个深棕色的旧玻璃药瓶。
瓶口密封着严实的橡胶塞,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金属盖,显然是严格防潮防菌的。
何雨柱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这就是琼脂!
透过厚实的玻璃壁,可以看到里面是一种细腻到极致的白色粉末。
那粉末呈现出一种纯净、均匀的蓬松状态,宛如上好的珍珠粉,却又更显柔和。
何雨柱下意识地轻轻一晃,粉末立刻如细沙般流淌滑动,几乎没有一丝粘附瓶壁,显示出极佳的干燥和流动性。
“成了!”
何雨柱心中低呼一声,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个笑容。
这纯净的象牙白粉末,就是解决菌种分离纯化难题的关键!
分量虽然不多,每个瓶子只装了小半瓶,但他深知其珍贵——这点琼脂粉,足够支撑他进行无数次关键实验了。
看着那旧试剂瓶上模糊的标签痕迹,更凸显了在计划配给年代,这点科研物资的来之不易。
他掂量着瓶子,一股沉甸甸的踏实感涌上心头。
困扰项目组多时的最大瓶颈之一,此刻就握在他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用牛皮纸重新包好瓶子。
这不仅是一份实验材料,更是张维民主任的信任,是娄家这条宝贵人脉的起点。
他大步走出医院。
“琼脂到手了,更金贵的是搭上了协和这条线,连药研所的门路都瞧见了亮儿。
张主任这人,正派,干实事,是想为咱们国家医疗突破做点事的人。这条路,走对了!往后啊,咱这‘争气’的事业,说不定真能闹出点更大的动静来!”
何雨柱揣着那包琼脂,没直接回厂,车把一拧,绕着弯儿就蹬到了南锣鼓巷口。
这地儿是晓娥的必经之路,“碰巧”遇上,显得咱不那么上赶着。
他单脚支着地,刚把车停稳,就瞄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胡同那头过来了。
“哟!晓娥!”
娄晓娥闻声转头,看见是他,脸上立刻漾开笑意,紧走几步过来:“柱子哥?真巧啊!你打哪儿来?这可不顺路。”
“嗐!”何雨柱摆摆手,“刚打协和那边儿出来,脑子让那些瓶瓶罐罐绕得有点懵,蹬着蹬着就拐到这儿了。”
“协和?”娄晓娥果然上钩,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声音带着关切和好奇,“见着张主任了?那那东西,有信儿了吗?”
她没好意思直接说“琼脂”,那词儿太专业,在这大街上说出来有点扎眼。
何雨柱这才慢悠悠地掏出那个被牛皮纸裹得里三层外三院的小包。
他没直接递过去,只是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哦,你说这玩意儿啊?”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一棵大白菜,“拿了。”
娄晓娥惊喜地“啊”了一声,伸手就想接过去看看。
何雨柱却手腕一翻,巧妙地把小包收回。
“你爸给引荐这位张主任,是这个!”他再次翘起大拇指,
“人家是真正干实事的,没那些个虚头巴脑的客套。我都没咋说拜年的话,就把咱那争气床养出来的菌液,跟那老法子静置的,往他办公桌上一摆——”
他故意拉长了声调,看着娄晓娥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
“好家伙!”何雨柱绘声绘色地开始演,
“张主任拿起咱那瓶活蹦乱跳的,对着窗户光,左转转,右瞧瞧,那眉头先是皱着,后来慢慢就舒展开了,盯着看了足有一支烟的功夫!
末了,放下瓶子,看着我,来了这么一句——”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张主任那种惊叹的语调:“‘嗯这活性,这均匀度小伙子,何雨柱同志是吧?你这思路,野,但是路子正!’”
娄晓娥听得入了神,嘴巴微微张着。
“这还不算完呢,临走了,送到检验科门口,张主任还特意拉着我的手——”他做出一个被握手的动作,
“十分诚恳地说:‘何雨柱同志,下周三,我们医院内部有个技术讨论会,你务必来参加,给我们好好讲讲你这套动态培养的思路!
这可关系到临床检验提速,帮助我们更好地为群众服务!’你听听,你听听这词儿,‘务必’!‘为群众服务’!”
娄晓娥彻底被震住了。
协和!内部技术讨论会!被专家亲口邀请!
这年头,能被这种单位高看一眼,那简直是她找不到词形容了,只觉得脸上发烧,心怦怦跳,
看着何雨柱的眼神里,崇拜混着骄傲,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柱子哥!你你太厉害了!
这这都能去做报告了!”
何雨柱看着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他语气沉下来,看着娄晓娥的眼睛:“晓娥,说真的,这回能成,头一份功劳得记娄叔身上。
没他老人家牵这根线,我连协和那大门朝哪边开都摸不着,人家张主任那样的大专家,更不是咱一个厨子想见就能见的。
你们家这份人情,这份信任,柱子哥我,”他指了指自己心口,“都记在这儿了。”
娄晓娥被他这番话说得心里又暖又甜:“能能帮上你的忙,我我和我爸,都高兴”
何雨柱看着她这娇羞的小模样,知道这回这“不经意的显摆”,效果是顶格了。
他嘿嘿一笑,蹬上自行车:
“得,事儿办完了,我也该回厂里了。走了啊!”
说完,脚下一用力,车子轻快地滑了出去。
骑出去老远,他嘴角那压不住的笑,才彻底咧开,迎着傍晚的风,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何雨柱揣着那包琼脂回到轧钢厂那小库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梁东他们几个正叨咕着数据,嗡嗡的跟养蜂似的。
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把脸上那点喜色硬生生给压了下去,推门进去的时候,眉头愣是给拧成了个疙瘩。
心里想着先给这帮小子紧紧弦,待会儿那惊喜才够劲儿!
屋里几个人一看他这脸色,心里头都咯噔一下。
梁东放下手里的记录本,凑过来小声问:“何组长,您回来啦?事儿事儿不顺?”
何雨柱没吭声,走到屋子当间儿那台争气床旁边,伸手摸了摸还有余温的电机外壳,重重叹了口气。
“都停停,手头活儿先放放。”他声音带着点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