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阳的叔叔赵广银今年四十岁，家里两个女儿，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家里花费比较大，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还欠著镇上的罚款，他自己在乡下收点芦苇杆，做成芦苇把卖给盖瓦房的人家。
现在瓦房越来越少，平房越来越多，所以生意也不好做，好在种了十几亩地，勉强能维持家庭基本生活，但镇里罚款他就拿不出钱来了。
赵泽阳在屋里看书，三轮摩托车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应该是他爸赵广金回来了，没有别的客套，赵广金直接进自己屋拿钱。
赵泽阳伸头出来问道:“爸，罚款还差多少？我这还有点。”
“不用你管。”赵广金板著脸说道，拿着钱往外走去。
赵泽阳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他也习惯了赵广金的强势。
等他叔叔赵广银拿钱走了，赵泽阳才出来，赵广金低头干活也没看他，他自己往外走右拐来到河边。
站在河边的桥头，他看向河北边的福山，百米高的山丘好像一个碗倒扣在河对岸，山上郁郁葱葱，山南边被挖成了农田，种了很多庄稼。
“咦？”赵泽阳甩了甩脑袋，然后继续看着山丘。
那山丘好像在动，面前的河流好像也在动，好像山也活了，河也活了，山成了一个乌龟卧著，河成了一条蛇缠着乌龟。
“嘶”赵泽阳吸了一口气，拍了拍的脑袋。
“看什么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赵泽阳扭头一看，是杨山镇的阴先生徐老头，还是似笑非笑的老顽童模样，推著自行车，旧皮包挂在车把手上。
“徐先生”
“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我就是瞎看看，陵园里下班早，我也没什么事。”
“半阖双目入静，似看而非看，目注而达心，心有灵犀。”徐老头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
“望气之术，以前非常厉害的人会这个，东方属木，气为青色；南方属火，气为红色；西方属金，气为白色；北方属水，气为黑色；中央属土，气为黄色。”
“啊？”赵泽阳不太懂，扭头向百米高的福山看去，根本就没有颜色。
“呵呵好好练著，有不懂的可以来找我。”
赵泽阳看着徐老头骑着自行车离开，他本来想问自己把山看成了乌龟，把河看成蛇，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沿着河边来回换著方向看着福山，他再也找不到刚刚的感觉了。
“小阳，回来吃饭了。”杨怀梅在门口喊道。
“来了。”
下午六点，一家四口又围坐在方桌前吃晚饭。
“晚半晌，广银来了，我给他拿了六百块钱，你记一下。”赵广金开口说道。
杨怀梅一愣，面色有些不悦，但又不好反驳什么，只是小声说道:“小阳明年都二十二了，还没说对象”
“广银家比我们困难，计划生育罚款还有三千多，年底就能还完了，咱爹妈死的早，我是他哥”
听着赵广金的碎碎念，赵飞燕和赵泽阳也习惯了，都听了十几年了。
“小阳，你在陵园里干活还习惯吗？”杨怀梅还是关心儿子。
“一上午烧了五具遗体，下午打扫卫生，维护火化炉。”赵泽阳平静的说著。
“烧死人，不是说机修工吗？这不成火化工了？”杨怀梅明显没想到，扭头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园长跟我说不用搬死人的。”赵广金怔怔的念叨著。
“他们四个正式工都在搬，我一个临时工也不能看着，没事，反正都是干，秦组长对我挺好的。”
“那就先干著吧！”赵广金低头吃著饭。
“这以后怎么找对象了？”杨怀梅小声嘀咕著。
“怎么不能找了？找不到不是还有飞燕吗？”赵广金一甩筷子吼道。
赵广金的一嗓子把本来话就少的家庭弄的都沉默了，杨怀梅微微叹气，赵飞燕红了眼眶，赵泽阳则是发著呆。
赵广金可能也意识到孩子都大了，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过了，默默的捡起筷子，继续吃著。
“我吃饱了。”赵泽阳放下了筷子，起身回屋。
自从自己十岁那年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以后，家里对这个事基本是闭口不谈的，赵泽阳也没有问过自己亲生父母的信息，养育之恩大于天，即使知道亲生父母在哪里，他也不会离开的。
赵飞燕二十二岁不找对象，赵泽阳也猜想过这样的结果，他知道家里的条件，别说彩礼了，连新房都盖不了，再加上家里是扎“死人纸”的，找对象更难。
也许父母抱养自己的那一刻，就为著这个事做打算了，只是今天挑明了而已。
自己找对象生个孩子跟赵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但跟赵飞燕就不一样了，最起码有一半。
但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绝对是亲情，赵泽阳不想改变，在他看来，这是对伦理的挑战。
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赵泽阳拿起了床头的书开始翻看起来。
“龟蛇相交，帝王之气？这不瞎说吗？都是什么年代了，还有皇帝？”赵泽阳嘀咕著。
“小阳，屋里哪来的烟？你买的吗？”杨怀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家属给的，你拿给我爸抽吧！我忘记说了。”
“噢”
赵泽阳知道，这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生气，从小到大，他好像还没提过自己的反对意见，都是一个听话顺从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赵泽阳就是起床洗漱了，六点不到他就到了福山陵园，食堂的早饭是六点钟，六点半他们需要进去火化车间准备好。
“秦师傅早！”赵泽阳客气的打招呼。
秦庆节点了点头，他很喜欢勤快听话的人，赵泽阳是第一个到的，而且已经开始干活了。
其他人三个人陆续到达，嘴里还塞著早餐。
“今天活少，争取早点结束，我们还有其他事，李先超和王廷一号炉，王源和赵泽阳二号炉，照顾好新人。”
“知道了。”
“开干吧！”
五个人忙活起来，乌黑的煤炭被塞进了炉底下，鼓风机一吹，火焰腾起。
有了昨天的经历，赵泽阳显得不那么手忙脚乱了，把遗体推进炉子，再用长棍往里面推到位置，随后关门。
上午十点，外面就剩一辆灵车了，看来今天的活是真的少，可最后一具遗体一抬进来，赵泽阳就有些傻眼，铁床的孩子估计也就一米多一点的样子，没有寿衣，只是被白布盖著，应该是从医院送来的。
外面是一个女人的哭声，铁门即将关闭之际，她突然起步冲了进来，后面的人根本来不及拉她，赵泽阳眼疾手快，一步跨到门口，用身体堵住了门缝。
“让我再看一眼孩子吧！求求你了！”女人满脸是泪，慢慢的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