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寂静,被空调微弱的送风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所填充。
谢云霞依然维持着那个奇怪的姿势,身体紧绷,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这个姿势,不仅让她自己不舒服,也让躺在旁边的毛少峰感觉异常别扭和……烦躁。
他甚至能感觉到旁边传来的那种刻意的、不自然的僵硬感,这种感觉,在这个本就让他身心俱疲的夜晚,被无限放大。
毛少峰忍不住翻了个身,面朝谢云霞的方向。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那固执的、维持着姿势的轮廓。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刚才那场毫无温情可言的亲密带来的憋闷,涌上心头。
“你……”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干涩,“你好好睡觉不行吗?这是什么姿势?不难受吗?”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不解。
谢云霞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平静,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行。以后天天都得这样。”
“天天?”毛少峰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撑起手臂,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谢云霞模糊的侧脸,“你疯了?这是睡觉还是上刑?”
“对,天天。”谢云霞依旧保持着姿势,甚至没有转头看他,“那老中医说了,这样有助于……增加受孕机率。”
增加受孕机率。
他突然觉得无比荒谬,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和憋屈冲上脑门。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牲口配种都架不住这么折腾啊!
但话到嘴边,看着谢云霞在黑暗中固执的轮廓,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一阵无力的头疼。
他重新躺下,用手臂盖住眼睛,试图缓解那阵阵袭来的胀痛。
沉默了片刻,他试图用一种更缓和、更理性的语气来沟通,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这理性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云霞,”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们……心态放平一点,好不好?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了。”
“顺其自然?”谢云霞终于有了反应,她的声音里,那种强装的平静被打破,带上了一丝颤抖,“我已经顺其自然多少年了?毛少峰,我不年轻了!”
她的声音,在最后,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
毛少峰的心,被这哭腔刺了一下。
他移开手臂,侧过身,在昏暗中看向她。
隐约的光线下,他看到她的眼角,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我年纪越来越大了,”谢云霞继续说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以后……以后更不好要孩子了。你知道吗?每一次月经来,我都像是死过一次一样!我不甘心!”
这是她难得的情绪外露。
平时,她总是克制的,甚至是有些淡漠的。
毛少峰的心,在她的哭诉中,软了下来,但同时,那份愧疚也更深了。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臂上。“我知道……”他的声音也放柔了一些,“我知道你压力大。可是……”
他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一个念头,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脱口而出:“要不……”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咱们领养一个?”
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死寂的水潭。
谢云霞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然后,她猛地转过头,即使在黑暗中,毛少峰也能感觉到她目光中射出的、强烈的抗拒和……屈辱。
“不!”她的声音,尖锐而短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我又不是没能力生!”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甚至忘记了维持那个可笑的姿势。
“我只是……我只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她的语气,从尖锐,变成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哀求,“我就不信,都是女人,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就我不行?”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毛少峰的脑海里。
对啊,怎么可以对她这么不公平?!
他的心里,一个冰冷的、残酷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可是……苏米就有了。才和她睡了几次?人家就有了。架不住人家年轻,底子好啊。
这个对比,是如此的鲜明,如此的残酷,让他的心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又被放在火上烤。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不孕而痛苦、绝望、甚至有些偏执的女人,他的妻子,再想到九溪半岛那个年轻、健康、已经孕育着他孩子的女人……
这种强烈的、扭曲的对比,几乎要将他撕裂。
可是,这话,他怎么能对谢云霞说?这是一把最残忍的刀,他绝不能拿出来。
他只能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无奈,疲惫,愧疚,烦躁,还有一丝对命运弄人的无力感。
或许是这声过于沉重的叹息,触动了谢云霞敏感的神经。
她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毛少峰模糊的轮廓,突然,一句话,像毒蛇一样,从她的齿缝间挤了出来,冰冷,又带着一种尖锐的试探和……绝望的攻击性:“你……”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勇气,也仿佛是在犹豫该不该问出口。
“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毛少峰的耳朵里,“怎么不给你生一个?”
毛少峰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苏米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和那张化验单,无比清晰地闪过他的脑海!
难道……她知道了?不!不可能!他一直很小心!还是……只是女人的直觉?或者,只是在发泄情绪时的口不择言?!
短短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毛少峰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但多年在官场和商场历练出来的本能,让他在极度的震惊和心虚之下,反而迅速地冷静下来。
“你又来了!”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悦和被冤枉的委屈,“哪有什么莺莺燕燕?”
他甚至还带上了一点气恼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别听人家外面乱传。那些人,就是看不得我们好,巴不得我们出点事。”
他侧过身,面朝谢云霞,在黑暗中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真诚。
“云霞,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每天忙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个心思和精力?”他的语气,从气恼,转为一种无奈的安抚,“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影响我们的感情,不值得。”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否认了事实,又将问题归咎于外人的挑拨,最后还不忘强调一下“夫妻感情”,试图用温情牌来化解危机。
谢云霞在黑暗中,久久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他,即使看不清,也固执地看着他的方向。那目光,仿佛要穿透黑暗,看进他的心里去。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过去。
最终,谢云霞收回了目光,重新躺好,又恢复了那个抬高双腿的姿势。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平淡,甚至有些空洞:“睡吧。明天,还得继续喝药。”
她没有再追问。
但这种不追问,反而让毛少峰心里更加不安。他知道,这个话题,并没有结束。它像一根刺,已经扎进了谢云霞的心里,也扎在了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关系上。
而苏米和那个孩子的存在,则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毛少峰重新躺平,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身边,是固执地维持着求子姿势的妻子。远方(或许也不算太远),是怀着他孩子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