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结束后的第七个小时,泰科铵星出现在观景窗外。
和资料里描述的一样——这颗星球表面布满了规整的人造结构。高耸的竞技场馆、环绕星球的轨道平台、还有那些巨大的、正在缓缓移动的地形改造机械。从太空看下去,能看见星球表面划分出明显的区域:最大的那个圆形建筑应该就是着名的“泰科铵大球馆”,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辅助设施和商业区。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灯光。即使是白天,整颗星球也亮着各色霓虹,全息投影广告在轨道上滚动播放,宣传着即将举行的机动球赛事。
“好……热闹啊。”三月七趴在观景窗上,粉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帕姆操作列车靠近指定港口:“泰科铵港口发来引导信号了帕……让我们停在第三十七号泊位帕。”
列车缓缓驶入港口。这里的规模比泽尔塔-iv还要大,停泊着各式各样的飞船——从豪华私人游艇到大型货运舰,什么都有。港口工作人员统一穿着星际和平公司的制服,动作机械但高效。
停稳后,姬子看了看清单:“我和瓦尔特去采购零件和特殊材料。白珩、丹恒、三月七,你们可以在附近转转,但注意安全。帕姆留在列车上。”
“帕姆明白帕!”列车长说,“不过你们要早点回来帕,晚上帕姆要做大餐帕!”
“知道啦,”白珩笑道,“我们会带特产回来的。”
三月七却提出不同想法:“那个……我们能不能直接去星球表面看看?在轨道港口转转也行,但总感觉……不够‘开拓’。”
她说着,眼睛瞟向窗外那颗热闹的星球:“资料上说泰科铵是从废船港改造过来的,现在变成了全银河都有名的竞技中心。我有点好奇……想亲眼看看。”
白珩想了想,看向丹恒。青年微微点头:“可以。但需要交通工具。”
姬子看向控制台:“列车有小型登陆艇,可以坐三个人。你们会用吗?”
“我会开星槎,”白珩说,“登陆艇应该差不多。”
“那就这么定了,”姬子拍板,“你们三个去星球表面开拓,我和瓦尔特在港口采购。保持通讯,晚上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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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登陆艇从列车腹部缓缓驶出,朝着泰科铵地表飞去。
白珩坐在驾驶位,操作着控制杆。她开得很稳,但嘴里却在念叨:“希望这次别出什么意外……我开星槎的记录其实不太好,以前在仙舟的时候,天舶司的人都叫我‘星槎杀手’……”
坐在副驾驶的三月七转过头:“为什么?”
“因为……我坠机次数有点多,”白珩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每次都能生还,所以他们又说我是‘运气最好的倒霉蛋’。”
后排的丹恒安静地坐着,手里握着长枪。他忽然开口:“白珩阿姨,注意航线。”
“啊?哦哦!”白珩赶紧调整方向,“放心放心,这次一定平稳降落!”
登陆艇穿过大气层,泰科铵的地表越来越清晰。那些巨大的建筑在视野中放大,街道像网格一样纵横交错,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潮。
白珩寻找着合适的降落点。按照惯例,应该去指定的飞行器停泊场。但她看见下方有片相对开阔的广场,周围建筑不多,似乎是个不错的地方。
“要不……我们降在那儿?”她指着那片广场,“离商业区近,而且看起来挺空旷的。”
三月七凑到窗前看了看:“好啊!就在那儿吧!”
丹恒本想提醒应该按规矩停到指定地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白珩阿姨开心就好。
登陆艇开始下降。
一切都很顺利。引擎平稳工作,高度计数字稳定下降,广场在视野中越来越近。
直到距离地面还有大约五十米时,异变发生了。
登陆艇的右侧引擎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然后——熄火了。
“糟了!”白珩赶紧拉动控制杆,试图用左侧引擎维持平衡。但登陆艇已经开始倾斜,朝着广场旁边的建筑群滑去。
“白珩阿姨!”丹恒抓住座椅扶手。
“我在努力!”白珩额头冒出冷汗,双手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备用引擎启动——启动啊!”
备用引擎亮了一下,又熄灭了。
登陆艇像块沉重的石头,斜斜地朝着下方坠落。三月七紧紧抱住相机,闭上了眼睛。
轰——
撞击声并不大,但很沉闷。
登陆艇撞穿了某个建筑的穹顶,金属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混在一起。然后是一连串“哐啷哐啷”的坠落声,像是砸穿了好几层东西,最后“砰”地一声,落在了某个坚硬的平面上。
震动终于停止。
登陆艇里安静了几秒。
“……大家没事吧?”白珩先开口,声音有点虚。
“我……我没事,”三月七睁开眼,“就是有点晕……”
丹恒检查了一下自己和身边两人:“没有受伤。但是……”
他透过舷窗看向外面。
登陆艇正卡在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的边缘。周围是阶梯式的座位席,密密麻麻,此刻正有数万双眼睛盯着他们这个不速之客。正下方是个圆形场地,铺着某种弹性材料,场地中央画着复杂的标线。
而登陆艇撞穿的地方——头顶上,一个不规则的大窟窿透着天空的光,碎玻璃和金属残片正稀里哗啦往下掉。
广播系统里传来一个呆滞的、仿佛还没反应过来的声音:
“呃……各位观众,比赛……暂时中断。有不明飞行物……坠入了本场馆……”
白珩捂住脸:“我就知道……”
三月七小声问:“这……这是哪儿啊?”
丹恒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场地中央那个直径约35厘米的金属球,以及球旁那群穿着护甲、手持球杆、一脸茫然的运动员。
他叹了口气:
“泰科铵大球馆。我们砸穿了机动球决赛的赛场顶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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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三人被“请”到了场馆管理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三个人。一个是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胸口挂着“泰科铵机动球协会主席”的牌子。一个是穿着公司制服、脸色铁青的女性,牌子上写着“星际和平娱乐代表”。还有一个是穿着工程师制服、正在检查损坏报告的技术员。
白珩、丹恒、三月七坐在对面,像三个犯错的小学生。
“所以,”协会主席揉了揉太阳穴,尽量保持语气平稳,“三位是……星穹列车的乘客?”
“是,”白珩点头,“非常抱歉,我们的登陆艇出了故障……”
“故障可以理解,”公司代表打断她,“但为什么不按规定在指定停泊场降落?为什么选择在人口密集的城区迫降?而且还偏偏选在泰科铵大球馆——全银河收视率最高的机动球决赛现场?”
“我……我看那里空旷……”白珩越说声音越小。
技术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根据初步评估,顶棚结构损坏程度37,修复需要至少两周。比赛直播中断造成的广告损失、门票退款、还有对泰科铵品牌形象的负面影响……初步估算,总损失大概在这个数。”
他在平板电脑上输入一个数字,转过来给三人看。
三月七数了数后面的零,倒吸一口凉气。
“当然,”协会主席说,“我们知道星穹列车和星际和平公司之间一直保持着良好关系。我们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所以……”
他顿了顿,看向三人:“有两个方案。第一,你们全额赔偿所有损失。第二……”
公司代表接过话:“在泰科铵打工还债,直到还清为止。”
白珩和三月七对视一眼,又看向丹恒。
丹恒冷静地问:“打工具体指什么?”
“泰科铵现在正缺人手,”协会主席说,“机动球联赛进入季后赛,各场馆都需要额外的服务人员、安保、场地维护……你们三个看起来都还算靠谱,应该能胜任一些基础工作。”
他翻了翻日程表:“工期大概……一个月。包食宿,但没有工资——工资用来抵债。一个月后,无论债务是否还清,都可以离开。怎么样?”
白珩想了想,看向丹恒和三月七:“是我把你们带下来的,责任在我。你们可以先回列车……”
“不,”丹恒摇头,“一起下来的,就一起承担。”
三月七也用力点头:“嗯!我们一起!”
白珩眼眶有点热。她深吸一口气,转向协会主席:“我们选第二个方案。打工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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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三人在泰科铵开始了“打工生涯”。
白珩被分到了餐饮部,负责在比赛期间售卖饮料和零食。她很快就和同事们混熟了——性格开朗,笑容有感染力,而且确实很会照顾人。有次一个小同事不小心打翻了整箱饮料,急得直哭,白珩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忙收拾,最后还自己掏钱补上了损失(虽然她现在其实没钱)。
“白珩姐人真好,”那之后,餐饮部的年轻人们都这么叫她,“明明自己也是来还债的……”
丹恒则被分到了安保组。因为他带着长枪——虽然解释了很多次那是“个人习惯”,但安保主管看他身手不错,就让他负责球员通道的秩序维护。这工作很适合丹恒:不需要说太多话,只需要安静地站在那里,用眼神制止那些试图闯进后台的狂热粉丝。
偶尔会有球员找他搭话:“兄弟,你这枪是真的吗?”
“装饰品。”丹恒总是这么回答。
“那也挺帅的。要不要考虑来打机动球?你这身材和气质,当个守门员肯定酷。”
“不了,谢谢。”
三月七的工作最有意思——她被分到了宣传组,负责在比赛间隙拍摄花絮照片。这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她拿着那个小相机,在场馆里跑来跑去,拍球员训练,拍观众欢呼,拍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
有次她拍到了一张很精彩的照片:一个球员在最后一秒投进制胜球,整个人跃在半空,背景是沸腾的观众席。那张照片后来被选为当周最佳,印在了官方宣传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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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组的主管很喜欢她:“小三月啊,你真有天赋。要不别回那什么列车了,留在这儿当专职摄影师吧?”
三月七笑着摇头:“不行呀,列车上的大家还在等我呢。”
工作之余,三人也会在泰科铵四处转转。
他们去看了一场完整的机动球比赛——确实很精彩。两队各七人,在场地里奔跑、冲撞、投掷那个沉重的金属球。规则复杂但公平,既有力量对抗也有战术配合。观众席上的呐喊声震耳欲聋,气氛热烈得让人忘记烦恼。
他们也去逛了泰科铵的商业街。这里的店铺大多和机动球相关,但也有一些卖其他东西的。三月七用打工挣到的一点零花钱(主管偷偷给的,说“算是奖金”)买了些小纪念品,说要带回列车给大家。
白珩则对泰科铵的历史很感兴趣。她找到了一些老照片和资料,了解到这颗星球原来真的是个废船港,停满了等待拆解的老旧星舰。后来公司看中了这里的地下比赛文化,投入巨资改造,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其实挺厉害的,”有天晚上,三人在员工宿舍休息时,白珩说,“把一片废墟变成全银河闻名的竞技中心……公司虽然有时候挺烦人,但有些事确实做成了。”
丹恒点头:“任何文明的发展,都需要资源和技术。”
三月七趴在床上,翻着相机里的照片:“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列车。这里热闹归热闹,但总感觉……少点什么。”
“少什么?”白珩问。
“不知道,”三月七想了想,“可能就是……‘家’的感觉吧。这里再好,也是别人的地方。”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窗外,泰科铵的霓虹灯光彻夜不熄,远处传来隐约的音乐和欢呼声。这颗星球永远醒着,永远热闹,但那份热闹,终究与她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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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很快过去。
最后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协会主席把三人叫到办公室。
“债务还清了,”他递过一份文件,“这是结清证明。另外……”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这一个月,你们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白珩小姐,餐饮部的同事们都舍不得你走。丹恒先生,好几个球队经理打听过你。三月七小姐,你的照片为我们增加了不少关注度。”
他从抽屉里拿出三个小盒子:“这是泰科铵机动球协会的感谢礼物——定制纪念徽章。希望你们以后……常回来看看。”
白珩接过徽章,眼眶有点红:“谢谢……真的谢谢。”
“不用谢我们,”公司代表这次也难得和气,“是你们自己用劳动赢得了尊重。星穹列车的乘客……果然不一样。”
离开办公室时,三月七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对了主席先生,那个被我们砸穿的顶棚……”
“已经修好了,”主席笑道,“而且因为这件事,决赛的收视率还创了新高——大家都想知道‘闯入赛场的神秘飞船’是怎么回事。从商业角度来说……我们其实赚了。”
三人:“……”
回港口的路上,白珩小声说:“所以我们这一个月……白干了?”
“也不算,”丹恒说,“至少体验了不一样的生活。”
“而且还拍了好多好看的照片!”三月七举起相机。
登陆艇(已经修好了)缓缓升空,离开泰科铵地表。从空中俯瞰,那颗星球依旧热闹繁华,霓虹闪烁。
但三人此刻只想快点回到列车上。
回到那个虽然小,但是属于他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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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星穹列车。
姬子和瓦尔特已经采购完回到车上。帕姆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但左等右等,那三个人还没回来。
“通讯也联系不上帕……”帕姆有些担心,“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帕?”
“应该不会,”姬子安慰它,“可能只是玩得忘了时间。”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泰科铵的信号干扰比较强,通讯不畅也正常。”
三人围坐在观景车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窗外,泰科铵的轨道上,其他飞船的灯光像流动的星河。
就在这时——
咚。
一声很轻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从车厢后部传来。
三个人都停下了动作。
“什么声音帕?”帕姆的耳朵竖起,蓝色眼睛紧张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可能是设备松动了,”瓦尔特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朝车厢后部走去。姬子也跟了过去。
帕姆犹豫了一下,也跳下座位,小步跟在后面——但躲在了姬子腿后。
声音是从资料室方向传来的。
瓦尔特点亮走廊的灯,轻轻推开资料室的门。
里面很暗,只有控制台的待机指示灯亮着微弱的光。书架整齐,资料归档完好,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没人……”瓦尔特正要松口气——
哗啦。
书架最里面的角落,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
三个人都僵住了。
帕姆紧紧抓住姬子的裤腿,声音发颤:“有……有鬼帕……帕姆最怕鬼了帕……”
“别胡说,”姬子轻声说,但她的手也摸向了腰间的工具袋,“可能是老鼠……或者什么小动物溜进来了。”
瓦尔特缓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的手指在暗中虚握,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一步,两步。
他走到书架尽头,转向那个角落——
然后愣住了。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孩子。
大约五六岁的样子,黑发黑眸,瘦瘦小小的,身上裹着一块像是从窗帘上扯下来的布。他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资料书,正用茫然又带着点惊恐的眼神看着突然出现的瓦尔特。
孩子身边,散落着一些奇怪的碎片——像是水晶,又像是某种能量的固化产物,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不稳定的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孩子的眼睛。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此刻正交替闪过不同的色彩——金色、蓝色、琥珀色、紫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轮转,但每一次闪烁都很快,快得几乎看不清。
孩子看着瓦尔特,看了几秒,然后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很轻的、带着颤抖的声音:
“……你……你……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