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窗户,空间狭小,关上门后,两盆炭火的热量很快积聚起来,驱散了原本渗入骨髓的阴冷,温度明显上升,虽然远谈不上暖和,但至少不再让人瑟瑟发抖。
她提来那桶热水,兑好温度。所谓的洗澡,在这样的条件下,也只能是尽可能彻底的擦洗。脱掉层层衣物,冰冷的空气立刻触到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迅速用浸透了热水的毛巾,从脖颈开始,一寸寸擦拭身体。热毛巾擦过的地方,毛孔似乎都张开了,畅快地呼吸。
林微感觉长久积存的汗腻和灰尘都被带走了,这个过程有些冷,需要不停动作,但那种逐渐变得干净、轻盈的感觉却还是蛮不错的。
擦洗完毕,她赶紧用干毛巾揩干水珠,以最快的速度套上干净的衣服。当衣物包裹住重新清洁过的身体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舒坦弥漫开来。
身上解决了,还有最麻烦的头发。她重新烧了满满一锅水。
解开皮筋,油腻打绺的头发披散下来,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更明显了。她弯下腰,将头发浸入调好水温的盆中。
感觉头发都不会吸水了,她挤了些洗发水揉搓上去,预想中的泡沫并没有出现,黏腻的发丝只是将洗发水无声地“吃”了进去,变成一种滑腻的、不起泡的膏体。
她皱了皱眉,又挤了一些,双手插入发根,更用力地揉搓、抓挠。头皮在指尖的按摩和热水的浸润下,那种刺痒感奇异地变成了某种释放的舒适。
第二遍,情况终于好了些。丰富的、带着淡淡香气的白色泡沫终于涌现出来,包裹住每一根发丝。她紧闭着眼,仔细地揉搓著每一寸头皮,听着泡沫细微的破裂声,鼻腔里满是久违的、属于洗发水的、清新的人工花果香气。
用清水彻底漂洗干净,直到头发摸上去不再滑腻。她用干毛巾包住头发,使劲揉搓,吸走大部分水分。
发丝终于恢复了一些蓬松的触感,虽然还未全干,但那种清爽、每一根都分明独立的感觉,已经让她心情愉悦。
她把炭火盆重新摆放回炕边,让热量更为集中。又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细的缝隙,有点冷空气渗入,但很快被室内的暖意中和,形成微弱的对流,主要还是确保安全。
然后,她拖下午带回来的新椅子,坐在两盆炭火之间,解开毛巾,让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对着炭火慢慢烘烤。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炉灶上烧着的水发出轻微的“咕嘟”声,以及炭火偶尔爆出的一两声“噼啪”。
两盏自己做的油灯,灯芯安静地燃烧着,投射出稳定而温暖的光晕,将她周围的一小片区域照得明亮又柔和。
火光跳跃,在她半干的、垂落的发丝上流淌著琥珀色的光泽。新铺的厚实地毯感觉让整个房间更加温馨了。
身边的炕,经过白天的烘烤和此刻屋内温度的提升,隔着铺盖传来持久而令人安心的温热。
各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头发上残留的清新洗发水香味,木炭燃烧时特有的、略带焦灼的干暖气味,雪水煮沸后几乎无味但仿佛格外干净的蒸汽味,还有炕上干燥织物被烘暖后散发出的、类似阳光的蓬松气息这些味道交织著,构成了此刻独一无二的氛围。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舒适的家居,有的只是最基本的温暖、清洁和光亮。但恰恰是这些在末世前微不足道的东西,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如此温馨。一种从身体到心灵都得到抚慰和放松的温馨。
林微慢慢地梳理著半干的头发,感受着发丝逐渐变得轻盈干爽,身心都沉浸在一种久违的、近乎慵懒的平静里。
等头发干得七八成,她起身,给炉子里面添上木柴。然后提起水壶,仔细灌满两个热水袋,拧紧盖子。
又把被自己的头油枕的有点油亮油亮的枕套换了,随后掀开被子,被窝里已经蓄积了炕面散发的暖意。她将一热水袋塞到脚那头,一个留着自己抱着睡,然后才爬上去。
躺下,把被子边缘仔细掖好,确保密不透风。先是脚底触到了热水袋包裹着的温暖,那热度不烫,是一种恒定的、柔和的渗透。
随后,身下炕面的温热也从后背和身侧缓缓传来。这两股暖流,一上一下,将她妥帖地包裹起来,一点点驱散最后一丝寒意,熨帖著疲惫的肌肉和骨骼。
她侧过身,脸颊蹭了蹭干燥蓬松的枕头,鼻尖萦绕着干净的、混合著微弱洗发水香和织物气息的味道。
闭上眼睛,炉上水将开未开的微弱声响,炭火偶尔的炸开,都成了最安神的白噪音。身体的洁净、周围的暖意、以及完成一件“大事”后的松懈感,让她整个人像一块终于化开的冰,沉甸甸又软绵绵地,向着睡眠的深处安稳坠去。
那热度不灼人,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深入筋骨的熨帖。她舒服得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每一寸紧绷的肌肉、每一根疲劳的神经,都在这温暖中慢慢松弛、融化。
这一刻,林微竟然体会到了久违的幸福感,其实幸福很简单,当下最舒服的感觉也是一种幸福。
林微幸福的眼皮直打架。她强撑著支起上半身,凑到桌边,鼓起腮帮子,“呼——”、“呼——”,两下将两盏油灯吹灭,再重新栽倒在了温暖的被窝里。
油灯熄灭,屋内重新陷入黑暗,与外面荒野的黑暗不同,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安全的黑暗。窗外仅有雪地映出的极其微弱的灰蓝光,勉强勾勒出窗户的方形轮廓。
她缩回被窝,调整姿势,将一个热水袋用脚勾到小腿肚下面垫著。那里是今天搬运重物后最酸胀的部位。
热力透过布料和皮肤渗透进去,酸胀感仿佛真的在一点点化开。被窝里也逐渐积累起她自己的体温,与热水袋和炕面的温热混合,形成一个越来越温暖的小小茧房。
外面是零下几十度的严寒死寂,房间里也并不真正温暖,但这一方铺盖之下的暖意,这一天的收获与疲惫后的安歇,让她感到一种近乎奢侈的满足。
身体极度疲倦,精神却奇异地平静下来。耳边只有自己逐渐均匀深长的呼吸声,和窗外极远处,或许只是幻听般的、风掠过建筑缝隙的呜咽。
林微几乎没来得及再想什么明天要铲雪、要拿茶杯做新油灯,意识便迅速沉入了无边黑暗的、无梦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