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皇城,御书房。
林天恒手捧着一份早已准备好请求告老还乡的奏折,步履沉稳地来到了御书房外。
老太监魏贤如同雕塑般侍立在门口。
“魏公公,敢问陛下可在御书房?” 林天恒停下脚步,问道。
魏贤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是林尚书来了。陛下正在里面与吏部的孙尚书商议国事。不过陛下早有吩咐,若是林尚书到了,可直接入内觐见,无需再禀报了。林尚书,请随老奴来。”
说着,魏贤便引着林天恒走进了御书房。
书房内,皇帝苏昊端坐于龙案之后,吏部尚书孙礼则躬敬地站在下首一侧,两人似乎刚刚结束一段谈话。
见到林天恒进来,苏昊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奏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脸上却露出平和的笑容:“林爱卿来了。”
林天恒上前,随即深深一揖,语气沉痛而诚恳:“臣林天恒,教女无方,致使家门不幸,更令皇室蒙羞,颜面受损。臣心中有愧,深感无颜面对陛下之圣恩,今日特来向陛下请罪。”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将责任全揽于自身,试图以一个“有罪老臣”的姿态,体面地离开权力中心。
苏昊却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得近乎异常:“林爱卿言重了。年轻人之间的事,些许意气之争,何至于上升到令皇室蒙羞的地步?
我天启皇室的颜面与威严,靠的可不是一时的输赢或一场婚约,而是八百年积淀的底蕴与气度。林爱卿,你说对吗?”
这话绵里藏针,既安抚了林天恒,又隐隐点出皇室并不在意这场“小风波”,更暗示皇室真正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同时,也将林天恒试图“认罪脱身”的意图轻轻拨开。
林天恒心中一凛,知道皇帝绝非表面这般大度,只能顺着话头,无奈地恭维道:“陛下胸襟如海,气度恢弘,实乃天启之福,万民之幸。臣…实在惭愧。”
苏昊笑了笑,不再纠缠此事,转而看向一旁的孙礼,说道:“林爱卿来得正好。方才孙爱卿正在与朕商议我朝吏治中存在的一些积弊,并提出了一项颇有见地的策略。
吏部打算对朝廷所有官员,实行‘离任审计’之制。即官员在调任、致仕之前,需由吏部、户部、都察院联合,对其在任期间的政务、财政等进行全面审核,确认无误后方可离任。朕深以为然,已经准了孙爱卿的折子,并决定…
从即日起,便开始试行此策。”
他目光落在林天恒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林爱卿,你觉得此策如何?”
林天恒心中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苏昊的用意!这“离任审计”,他如何不知?这分明就是李成安那小子当初在大干捣鼓出来的东西之一,据说效果显著,但也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
此刻苏昊突然提出要在天启施行,而且偏偏在自己前来请求“告老还乡”的时候提出,其用意不言自明——就是要用这条新政,卡住自己离京的脚步!
能在天启朝堂上立足的,就没有几个是干净的,更何况身为世家,他林家在朝人员众多,根本禁不住查,若真要实行此策,无论是他,还是林家相关的官员,没一个能安稳离开的。
皇帝不想让自己这个“李成安未来岳父”轻易离开新州,离开朝堂!他想把林家,把自己,继续绑在天启这架战车上,作为牵制李成安的一颗重要棋子!
林天恒心思电转,脸上却露出沉吟之色,谨慎地说道:“陛下,此策…立意甚高,若能推行得当,于整顿吏治、肃清贪腐确有裨益。
只是…兹事体大,关乎所有官员切身利害,是否…应在明日大朝会上,交由群臣共同商议,集思广益之后,再行决定是否推行,以及如何推行?若仅凭一部之言,仓促决定,恐怕…恐难服众,也易生波折。”
他想以程序和众议为借口,拖延时间,争取转圜馀地。
然而,苏昊似乎早有预料,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在林爱卿来之前,朕已经召见过六部的主要官员,征询过他们的意见了。
诸位爱卿…对此策均无异议,一致认为应尽早施行,以正官场风气。怎么,林爱卿…对此策有何不同见解吗?还是说,林爱卿觉得,朕的决定…有何不妥?”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林天恒瞬间语塞。
昨天李成安才大闹皇城,今天压根没有早朝,苏昊所谓的“召见六部主要官员商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敷衍和强压!
但面对皇帝的威压和这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阳谋,林天恒又能如何?当场戳穿皇帝说谎?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心中苦笑,知道今日这辞官之事,恐怕是难以如愿了。
最终,他只能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无奈与锐利,恭声应道:“陛下圣明烛照,臣…并无异议。此策若能施行,必是利国利民之举。”
苏昊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林爱卿能如此识大体,顾大局,朕心甚慰。朝中正值用人之际,还需林爱卿这般老成持重之臣,为朕分忧啊。”
林天恒心中暗叹,知道今日是无法脱身了,只能躬身应道:“臣…遵旨。多谢陛下信任。”
御书房内,烛火明亮,映照着君臣三人各异的心思。
一场围绕去留的无声交锋,以林天恒的暂时妥协而告一段落。
看着林天恒低头妥协,苏昊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仿佛方才那无形的交锋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闲聊。
他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目光再次落在林天恒身上,语气随意地问道:“林爱卿今日前来,除了请罪,可还有别的什么事要奏?”
林天恒心中一紧,连忙将手中那份原本准备呈递的告老奏折,不着痕迹地往袖子里又塞了塞,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
他垂首恭声道:“回陛下,臣…并无其他要事。今日前来,主要便是向陛下请罪,聆听陛下教悔。”